他在浴桶里又睡著了。

所幸他們豐榮王府里似乎不在乎這些規矩，因為家裡的女兒從來不將這些規矩放在眼裡，立了也無用，久而久之連長輩都不在意了。

「現在都快晚膳了，我們現在才去……」他一睜開眼，知道自己早上沒去敬茶，陸上淵也不叫他，嚇得臉色都白了，好多規矩他阿娘都耳提面命地讓他記住，結果頭一件事就沒辦好，茶翻了，第二件事根本就沒做，早茶幹脆沒敬。

陸上淵好整以暇，抱著胳膊看他慌慌張張給自己套好衣裳拉開屋門便往外沖，沖了一會兒又跑回來，拉起他一道往外跑。

陸上淵難得笑在臉上，就算是跟姐姐在一塊兒，眉頭整日里也都是皺著的。

現在好了，新婚頭一日就讓府里的下人們知道了世子妃的能耐。

世子可從來不會在府里跑，都是慢騰騰走，要麼直接飛，哪有這樣一邊傻跑還一邊傻笑的。

孟九到了才發現，他們家已經吃上了，看見他們兩個來了也只是吩咐多加碗筷，什麼也沒苛責。

可難道不是，除了豐榮王和泠兒，沒有人希望他跟阿淵在一起的。

「不希望又如何，娶都娶回來了，他們也不能強行將你給塞回去。」當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個是為了安全，另一個原因就是，要給所有人一個無法拒絕九兒的理由。

正因為他們是聯姻，所以即便不喜歡，也沒有人會傻到找他的麻煩，除非是想挑起國亂。

王府里的飯菜還是一如既往地美味，他因為一夜消耗過多，又一日沒有進食，晚飯吃得相當多，吃得王爺王妃都忍不住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王爺才摸著不太長的鬍鬚大笑：「會吃是福氣，福氣啊！」

王妃那張一貫平靜的臉上也有一絲鬆動，只是幾乎看不見。

「咱家總算出了一個能吃的了。」陸上泠托著下巴咬著筷子，也沒有人管她這沒大沒小的樣子，「吃吧，多吃點，吃這麼多，估計昨晚累壞了吧。」

雖然是事實，但他咽下這一口還是趕緊停了筷子，都紅到後腦勺了。

陸上泠還不住嘴：「所以我有小侄子了麼？」

孟九眼皮一跳，馬上一點胃口都沒了。

月下散步時，他被裹成了一個球才帶出去。

「我熱。」孟九伸手扯自己的領子。

陸上淵拉下他的手攥住：「那是剛吃完，過一會兒你就涼了。」

孟九撇撇嘴。

往後他就要在這個地方生活了麼？這裡比起他在京城裡住的王府，不但不奢華，反而許多陳設很簡陋，四面景觀簡單別緻，雕琢精妙，卻半點不鋪張，用的下人也不多，卻讓他很喜歡。

這就是他長大的地方。

「我能出去玩麼？」孟九問，「我聽泠兒說，你在朝中事務很忙。」

別的世子皇子都還在念書的年紀，他就已經去戰場了，他做著比其他人提前了九年十年的事情，比起同齡人的青稚與意氣，他話不多，只會搭理幾個親近的人，肩上依舊時時刻刻落著沉重的枷鎖。

甚至比他想像中還要重。

「自然可以。」不僅可以，為夫還能親自帶你去玩兒。

「去哪兒？」孟九眼睛睜的大大的。

「青樓去過麼？我帶你去玩玩？」

孟九一愣，直接撒開了他的手。哪有新婚帶自己的……娘子去那種地方取樂的？

他厭惡極了那個地方，憤憤道：「你自己一個人去吧。」

背後傳來朗朗大笑，孟九心想，他簡直無聊透頂！便順著冷風一路狂走，企圖甩開他，走著走著，有幾步踩空了——他竟被人拎著後領提起來了……

「你做什麼？！」孟九驚怒交加，你這個強盜！

陸上淵直接一手穿過腋下一手撈起腿彎抱起他：「夜色深了，外面涼，我給夫人暖被窩。」

孟九：……

你騙人！

他被暖了一夜被窩，想睡又睡不著，渾身水淋淋的，等著看外頭什麼時候天亮。

陸上淵也沒真想把他怎麼樣，也就是動作弄大點嚇唬嚇唬他，誰知道自己動作一停，孟九立馬哭出了聲。

他沒見過他的九兒在床上哭成這樣的，這不是舒爽的哭聲，是委屈氣憤的哭聲。

陸上淵慌了神，忙退出來：「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疼？」

誰知道他的寶貝卻抽抽噎噎地：「我好餓……」

陸上淵愣了一愣，才噗嗤一笑，緊緊將他摟進懷裡。

孟九在他肩上砸了幾下，你笑什麼笑啊！

他餓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陸上淵往下伸手捏捏他的肚子，軟軟的，又摁了摁：「嗯，果真都癟了。」

孟九更氣：「我過來兩天了，兩天都沒吃飽。」

哪裡有世子妃這麼可憐的，光幹活不給飯吃，還不如一頭豬。

陸上淵笑得直抖。

府里廚房已經鎖了，而且也沒有什麼熱乎的，他便抱著人三兩下翻出了府，帶去外頭吃好的。

陸上淵怕他餓肚子，又不許他夜裡吃太多，點了幾個溫和的菜，舀了一勺這家店特色的羊肉羹吹涼送到他嘴邊，孟九嚼完了嘴裡的咽下，張嘴包住了嘴邊的瓷勺。

「還要不要？」

他吃的挺開心：「要。」

「就知道你愛吃這個，再吃一碗就不許吃了。」

孟九頓了一下：「……嗯。」

這一夜他吃飽喝足又被伺候得舒坦，倒回榻上便眯了眼睛，或許是羊肉吃多了，做了一夜的大夢，醒來大汗淋漓，像是發了虛汗，噴嚏又打起來了。

「可能是昨夜……穿少了。」他只能這麼敷衍王妃，卻似乎沒有什麼用，他們偷跑出去的事早被泠兒揭破了。

早膳時泠兒絮絮叨叨又說了外頭幾位世家公子的風流韻事，順帶了他們不正經的老爹一頓批，說他們一把年紀了還想著漂亮姑娘，「那些般般入畫的姑娘都是配給風度翩翩的少俠的，那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就是受點兒苦，人家圓滿了也是一個百年好合姻緣一段，有他們那些老淫棍什麼事兒，真是糟踐！」

豐榮王聽得呵呵笑。

「上回那個時大人，爹，女兒忘了跟您說，他真是渾得天上有地上無，竟然打聽我何時婚嫁是不是許了人，那是我在同他說話，若是淵兒只怕當場就掀了他那把老骨頭！就他們家那草包兒子，幹什麼都不成，胖的跟個大包子似的還滿臉喜氣洋洋，有什麼好得意的？白給我我都要賣回給他們。」

本來豐榮王都習慣了女兒這個習慣，說是早膳一定要吃的神清氣爽，因此心裡的不痛快她都要說出來。何況她說的時常也都是外邊兒得來的消息，確實有聽聽的必要。

只是這回那個把控茶道的時大人，風評著實太差，四五十上了，三不五時去青樓玩妓還算是能見人的，最噁心便是愛挑逗人婦，莫說尋常百姓家裡，就是朝中官員有不如他的，也有幾人家裡的小妾遭了毒手，微末小官只怕都有為了陞官將自家娘子送往他榻上的。

若不是年輕時救駕有功，政事上又無重大腐敗，甚至對結黨沒有絲毫的興趣，只知道玩女人，陛下看他還能用，怎麼都不肯罷免他，這種人早該被『意外』死了。

這種爹，能教出什麼好兒子，那個時公子也是出名的只知道吃喝玩樂。

豐榮王最重視自己的子女，聞言臉色也是難看：「我看他是想用茶道的生意來換泠兒，他兒子若是能娶我的女兒，他這十幾年丟的臉都能找回來了，連帶著我們家丟人倒是真的。」

王妃默默喝下一碗粥，才平靜道：「難為他玩了一輩子，終於想起自己兒子二十幾了還未娶妻。」

陸上淵冷哼一聲，若是他在場，倒不會當場發難，等那個老淫棍喝多了回府可就難說了。

孟九跟他們家還不熟，不敢隨便搭話，默默吃了一點兒，就吃不下了。

王妃盯住了他：「多吃點，省得夜裡再餓。」

「是啊是啊。」陸上泠高興地給他夾了一個大包子，道，「你多吃點，你看這肉包子多大啊，以後給我生個一樣白白胖胖的侄子，比那個時公子還胖。」

孟九小小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又是一點胃口都沒了。

他這樣子好幾天了，一開始都是放鬆的，只要一有人提到孩子，他就滿心的惆悵和愧疚，他如今能享受到王爺王妃的好意，也無非不過是因為他是個怪物，就像上回泠兒開玩笑說的——好生養。

他騙了他們王府所有人，而且遲早會被發現的。

因為是新婚，世子破天荒連著兩個月都待在府里，既沒有出去執行任務，也沒有一跑就是一整天不知道去哪兒了，而是成日里拉著新夫人這裡走走那裡逛逛，見東西就要問他，想不想要，為夫給你買，為夫有錢。

孟九：「……我也有啊。」

「那你給我買。」

孟九：……

蘇子在後頭笑嘻嘻的不說話，給他們揣著籃子。

白天里逛戲院逛長街四處走走玩玩，回來了也不歇息，要夜夜笙歌被翻紅浪，世子的別院夜裡都不許外人進入，屋外更是不許下人在外等候。

這還是孟九用身體換來的，否則就這個人……外邊兒有誰在聽他一點兒都不管的。

「這麼早就回來了？」月上梢頭，陸上淵看孟九睡熟了，還嘟起嘴，他在上面親了一口，才翻身下床，躍上屋頂。

「我真沒想到我那個一絲不苟的弟弟娶了娘子會變成這樣……」陸上泠抱著一碗瓜子在屋頂嗑，「你若是真有做天子的那一日，一定是個昏君。」

陸上淵：……

「算了，這樣也好，你努把力多生幾個，爭取在過繼過去之前生，然後給我一個，姐姐以後就不用親自生了。」也算是我幫你的回報吧。

陸上淵：「你想都別想。」

少女怒：「這麼小氣？你們生個百八十個的，分我一個都不行啊？」

還百八十個……興許一個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