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皇帝真的要讓你做他的兒子麼？」

料峭寒冬已至，孟九已經連一步都不肯外出了，外頭的風一吹，他只覺得渾身都疼。

「你就是太嬌氣了。」陸上淵也開始忍不住說他，「怎麼能每日都悶在屋裡，不想要孩子了是不是？」

「你自己說的，我還小，不要。」又拉過他的手，「快說快說呀！」

陸上淵失笑：「你這麼激動做什麼？也想我做皇子啊？」

「不是啊。」孟九道，「我才不想你做什麼皇子，最好連世子也不要做。」

「哦？」陸上淵笑問，「那你想要我做什麼？」

孟九答道：「農夫。」

陸上淵：……

「人家相夫教子，你是一個都不想幹啊，不是不要孩子，就是不盼著自家相公好。」陸上淵捏他的臉。

「別動！」孟九太清楚他了，眼睛一瞪，知道他想轉移話題。

陸上淵嘆氣。其實他也不想做皇子，甚至也不想做什麼世子，正如九兒說的，做一個平民最是自由……可那樣太沒出息了，他已經騎虎難下，他自從被生下來，就沒有辦法做一個普通人。

「你知道為何陛下會選陸唯真做你們吳國的人質麼？」

孟九搖頭。

陸上淵抱著他躺會榻上，眼神有些恍惚，道：「因為他的壽命，最多也就是三五年了，送給你們也無傷大雅。」

孟九愣怔。

他們陸國的皇室，說起來也是可笑，都身有怪疾，代代短命，他爹以前也是因為這個才早早離開他和他娘的。

都說是上天的詛咒，陸國在繁榮起來的一百多年間，四代君王，不知屠戮了他國多少無辜百姓，染紅多少長河。

「我們陸國的皇帝跟你們吳國的皇帝不一樣，正因為生下的皇子公主都活不長，身為一國之主的陛下才必須後宮三千，而不僅僅是為了政治和美色。」

孟九似懂非懂：「生得多了，總有活的長的，對吧？」

陸上淵低頭笑道：「話粗理不粗。」

但當一個人擁有了最高的權利，卻無法享受權力帶來的碩果時，怨憤與不甘便會膨脹，會尋找各種奇門秘術來讓自己活得更長，也讓自己生下的孩子能承繼大統。

陸國很早以前便開始尋找一些體質清奇的女子與皇子們成婚，大多是一些世家醫女，或是妙手高人養大的女徒，自小通曉醫理，身體本身就是一個藥爐。

「我娘原先就是醫聖人孟道珍的養女，被先皇找到時，孟道珍死活都不肯讓我娘到靖州來，更不肯她嫁進皇宮，就為了讓陸家的人活得更久……那時我娘才十二歲，她自己也不肯，先皇一派人去，她就尋死膩活的，寧願死都不肯讓我們姓陸的混賬得逞，還咒陸國的子孫代代夭折。」

孟九忽然就想到了泠兒，微微笑起來：「那最後怎麼又嫁給你爹了呢？」

「因為先皇偏心。」

「偏心？」

「對。」先皇當年一心想著太子殿下，雖說也有其他女子可供挑選，可孟道珍的養女傳言五歲便會看脈，七歲便跟著義父下山游醫，十歲上因為仇家報復，誤食了毒藥，竟沒有半點反應，反而自己下毒將仇人藥死之後吊在衙門門前公開處刑。

百毒不侵的神體便這樣傳開了。

孟九瞠目結舌，「竟然還有這樣的人麼？」

「自然沒有了。」陸上淵笑他傻，什麼都信，「我都說了是傳言，我娘生孩子也痛得死去活來，半個月下不了床，還連日里發熱。」

「總之就是，先皇沒法將人帶走，就只能帶著兒子，也就是當今陛下來了。那時我娘便看不上他，幾次想逃走，卻被先皇擒住了孟道珍威逼，那時是我爹，不甘心先皇只親近太子，偷偷跟著陛下的車架找到了我娘的住處，答應她會偷偷放了孟道珍，還給了她一大筆錢，讓她遠走高飛。」

那時的孟王妃也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遇見少年英雄相助，怎麼能忍得住不動心：「你不想要我？」

「想啊，怎麼不想。」那時的豐榮王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身上有禮教無法束縛的傲氣，「可你本來可以過自己的逍遙日子，要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的死活，跟一個不愛的人在一起一輩子，豈不是太可憐了？」

少女被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看得臉頰通紅。

「何況你還這麼好看。」

少年咧著嘴角笑道：「反正我不是太子，無論怎麼樣，你都不會是我的……既然如此，我不如放了你，幫了你，也給我自己出口氣。所以你也不必感激我。」

僅從這麼幾句話，少女也能聽出，這個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可她夜裡並沒有逃走，第二日反而找到陛下跟前，指著被發現行蹤正被處罰的少年：「要我去靖州可以，我要嫁給他。」

「哇。」孟九發出了一聲驚呼，沒有想到王爺王妃的當年是這樣的。

可皇帝能答應麼？

「自然不能，可我娘是個烈性女子，要麼讓她嫁給我爹，要麼就誰也別想得到她。我爹雖說不是太子，可也不比太子差在哪兒，不過是生的晚了些……先皇猶豫之後，還是答應了。」

所以後來才有了他和泠兒。當時先皇陛下都高興壞了，他們陸國從來沒有人生下過雙胞胎，還如此康健圓潤，哭聲震天，可謂大喜，可謂天詔，原本受到冷待的豐榮王，因為自己的王妃和孩子，地位一躍千丈，朝堂上風頭幾度蓋過太子。

若不是十幾年前，在先皇奄奄一息的關鍵時期一戰敗給了吳國，如今的天子只怕就是他爹了。

孟九這一夜了解了許多他們家的事，也知道阿淵為何不想要做皇子了。

他們陸國如今只有三個皇子，剩下的都是公主，就只剩下這三個，還送了一個給吳國，除了太子，只有一個一歲的十五皇子。

他終於能體會陸唯真的心情了。

如果只剩下三五年壽命，卻必須被關在他國的囚籠里，沒有親人，還是被父親拋棄的人質，此生都沒有什麼指望了……如果是自己，會作何感想。

他也沒有想到，他們陸國選皇帝，最看重的也不是資質，而是壽數，是身體，只有最健康的皇子才可能做太子，如此荒謬又可悲。只不過，老天是公平的，近幾代陸國的君王里，都沒有什麼草包。

「如果你被過繼給了陛下，是不是就要……」娶很多女人。

而且必須要生很多孩子，所以也根本沒辦法逢場作戲。

「你不相信我麼？」男人笑著捏他的鼻子。

他卻一點玩笑的心思都沒有。

因為他除了自己，給不了阿淵任何東西了，包括這麼一點點信任。

他答應自己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到。

所以他不要承諾。

「你不用對我保證，如果你做得到，你就只要做就好了。」

他心中苦澀，卻又無能為力，不懂他們如果不能走到最後，那麼重逢究竟有什麼意義，此時此刻的歡愛又有什麼意義。

他還能做些什麼來改變他們之間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