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鼻子，秦然眨眨眼：「時間差不多了，攝政王，咱們還是出發吧。」

翻身上馬，湖靈英姿颯爽揚長而去，眾人緊隨其後。

皇宮裡，凌帝站在窗前，看向遠方的眼睛裡帶著隱忍與悲傷。

「長公主出發了嗎？」

「回聖上，長公主今日一早便出宮了。」九影看得出凌帝心情苦悶，但他無能為力。

「你去找個御醫進宮，就說朕身體不舒服，讓他候著。」

「聖上，這……」凌帝一向不信任御醫，這一點九影是知道的，可怎麼這會兒要傳召御醫進宮呢？

其實，凌帝自然是不信任御醫，他找御醫進宮也不是為了給自己瞧病。他惦記著以身犯險的湖靈，擔心這一去會出事。凌帝素來心思縝密，凡事也會往最壞了想以便早做打算，他尋思著，萬一湖靈受了傷，他提前把御醫找來，也好搶些時間，免得耽誤治療。只是，若不幸湖靈真的受了傷，那也是在秦然的眼皮子底下受的傷，凌帝沒有辦法拜託蘇銀月照料，因為不能暴露蘇銀月會醫術的事情，所以，他只能選擇御醫。這種別無他法的無力感讓凌帝的心都在痛，他緩緩閉上雙眼，握緊拳的手背青筋凸起。

「去吧。」

「是。」九影行禮告退。

湖靈一行人為了避免在鬧市騎馬影響百姓，特別選擇了僻靜的小路。三月的天氣暖意洋洋，馳騁在郊外別有一番滋味。

馬背上的湖靈無心欣賞沿途美景，她表面波瀾不驚，精神卻時刻緊繃著。她不確定王孟安排的人會在什麼地方動手，所以要分分秒秒警惕著。世人皆說恐懼源於未知，卻不知清楚的太多更是壓抑。湖靈明知道會有刺客出沒，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出了城，這種感覺就像蘇銀月明知歷城危機四伏卻還是執意前往一樣。

可是，直到了城外，湖靈都沒有遇到殺手，她下了馬，站在空地上等待著。她出城的目的是迎接韓刃，這裡便是一會兒韓刃會經過的地方。狀似無意地環視四周，湖靈戒備著。周圍古樹參天，若要藏人真是再適合不過了。想來刺客不會很多，故而不會等到韓刃到來才動手，那麼，時機就只有眼下這一小段時間。

「攝政王，咱們就在這裡等候韓將軍嗎？」秦然也下了馬，站在湖靈身側。

「這裡距離城門不算遠，咱們便在這兒等著吧。」順手將韁繩交給秦然，湖靈向前走了幾步，與身後的侍衛們稍稍保持些距離，一雙美目依然掃視著四周。

嗖！一隻箭射在了草地上，驚嚇到了馬匹。秦然控制不住受驚的馬，被連帶著摔在地上。侍衛首領大喊一聲「保護攝政王」，四個人便拔劍嚴陣以待。

突然，箭如雨點般密集地射出，四人揮舞著兵器艱難招架。湖靈凌空一躍拔劍出鞘，幹凈利落地結果了一個人射箭之人的性命。就在她轉身應對之際，幾個蒙面人從天而降，刀劍齊齊砍向湖靈。湖靈出劍抵擋，隨即與這幾個人糾纏在一起。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縱然湖靈是武功高手也有氣力耗盡的一刻。她既要分神避免被箭刺傷，又要與這幾人打鬥，雖然她砍傷了對方，但也沒討到便宜。氣息漸漸紊亂，湖靈用袖子擦了擦臉，白凈的面龐上霎時沾染了污血。

血腥氣息彷彿帶著某種蠱惑，湖靈歪著頭咬著指甲，嘴角漸漸彎起。

「你們幾個，護著點兒秦大人。」說完這句話，她深吸一口氣，猛然發力，劍鋒直指對手心口。

利刃刺進心臟的那一刻，湖靈笑了，染血的笑容宛若妖艷的魔鬼。她抬腳踹開死者，轉頭看向下一個目標。

許久……都不曾這般酣暢淋漓地打鬥了。這鮮艷的紅色總是能激發出她內心深處的渴望，渴望著紅色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原本以為可以憑藉人多勢眾來耗盡湖靈的力氣，卻不想她竟愈戰愈勇。幾個蒙面人相互交流了眼色，將湖靈團團圍住，緊接著便又是一波狠毒地攻擊。

殺順了手的湖靈繼續招架著，眼看著就要將蒙面人屠殺殆盡。其中一個刺客見情勢不妙，一個手勢下令再次放箭。突然，秦然一聲慘叫，湖靈分神看向他，來不及擋住的箭就這樣直直地插進她的胸口。

秦然只是被箭輕微地擦傷，可湖靈卻握著胸口的箭倒在了地面上。刺客見已經得手，便迅速撤離。四個侍衛見自家主上受傷，也就顧不得去追趕刺客，紛紛跑上前來。

「攝政王！」

「快帶攝政王回宮！」

「速將此事稟明聖上。」

活了十五年，湖靈受過各種大大小小的傷，但唯獨沒有被傷到過這麼要緊的地方。箭刺進胸口的那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疼痛。原來，自己也是會痛的。

瘋狂地衝到湖靈身邊，秦然的表情都扭曲著。「公主殿下……」顫顫巍巍地開口，他抬著手不知該放在哪裡。不是說湖靈有一個貼身佩戴的護心鏡嗎？那為什麼這支箭還會射進她的心口？他不想讓湖靈死，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湖靈死！此時，秦然只覺得滿世界都是紅色，刺目的紅色，他不住地搖頭，一遍遍說著：「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伸出沾染著血的手，湖靈抓住了秦然的衣角，她氣若遊絲，喃喃道：「怪人叔叔……」

怪人叔叔，這四個字猶如魔咒一般打開了秦然刻意封存的記憶。那是他最寶貴的時光，卻也是最不願提及的回憶。

十年前，秦然還不曾生出逆謀犯上的心思，那時的他老老實實的為官做人，平平淡淡地過著日子。某天傍晚，他閑來無事出去散步，在距離皇宮不遠的小路邊發現了一個年幼的孩子。那孩子生得極美，身上的衣服也很是華貴，她蹲在路旁，像是在哭泣。

秦然不忍心讓一個孩子流落在外，便走上前去詢問。「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嗎？」

帶著滿眼淚水，小女孩兒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小姑娘，別害怕，叔叔不是壞人。你要是迷路了，叔叔可以把你送回家去。」想來是這孩子警惕性高，秦然也沒有多心，他伸出手去擦掉她的眼淚，微笑道：「明明生得這麼漂亮，再哭下去可不好看了。」

「虧你長得一表人才，沒想到竟然是個浪蕩公子。」一巴掌打開他的手，小女孩兒站起身，揚起下巴，似乎想證明自己比蹲著的秦然要高。

完全沒想到這個小傢伙居然是個厲害角色，秦然不禁笑出了聲。他摸摸她的頭，「小姑娘，我看你蠻厲害的嘛！那為什麼在這裡哭呢？」

「我哭是因為我想哭，我現在哭完了，要回家了。」輕哼一聲，小女孩兒轉身就走。

那是秦然第一次見到湖靈，只有五歲大的湖靈，只是當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兒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自那以後，他總是不自覺地走到那條小路，隱隱盼望著能再見那個驕傲的小傢伙一面。後來，他如願了，卻是在公主與皇子的六歲生辰慶典上。

看著端坐在大殿之上的湖靈，舉手投足間都透著王者風範，秦然猛然意識到，他不過是那個小公主生命中的過客，他們有著雲泥之別。這個念頭讓他心痛，他舉起酒杯，沉聲道：「公主殿下。」

抬起眼凝視著秦然，湖靈嘴角上揚，她聲音空靈，煞是好聽，「哦，我記得你，怪人叔叔。」

時隔一年，她對他說，我記得你，怪人叔叔。就是這句話，讓秦然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秦然第一次覺得，他需要更多的權力，多到足以讓他成為唯一與湖靈相配的人。這，便是他生出異心的初衷。

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怎麼就忘記了，他愛湖靈，愛了她整整十年！可他現在在做什麼？他在謀劃刺殺行動，刺殺的對象正是湖靈。他是想要天下，但沒有湖靈的天下，對秦然而言，什麼都不是。

「公主殿下……」不知不覺中，秦然已經淚流滿面。他眼睜睜地看著湖靈的手垂了下去，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之後發生了什麼，秦然根本不記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湖靈已經被前來面聖的韓刃送回了皇宮。

御醫接到旨意，急匆匆地趕到長公主的宮殿，侍從們更是被湖靈滿身的血嚇得不知所措。其實，湖靈身上的血多數都是刺客的，但這副虛弱的模樣足以讓眾人揪心。秦然等人是外人，沒有傳召不得進入宮殿內，便只能守在宮殿外等候。凌帝站在湖靈的床邊，眼睛泛紅。

「聖上，攝政王這傷……」老御醫吞吞吐吐。

「說。」凌帝語氣陰沉得嚇人。

「是是是……這支箭傷在距離心臟極近的位置，老臣擔心若是拔不好箭，攝政王恐怕……」他悄悄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你是御醫會拔不好箭？朝廷養著你們究竟有什麼用！」一把推開御醫，凌帝坐在床邊，他一隻手握住湖靈的手，另一隻手握住箭，「皇姐，我在。」

昏迷著的湖靈無法回應。

隨著凌帝的用力，血光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