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視線在晃動，一上一下。梁余揉了揉眼睛，他記得自己掉進了深潭，深潭裡全是濁水，他顯了原貌，湯錦歌給他療傷，還把他拉進了自己懷裡……

「懷裡！？」

「怎麼了。」

聲音在頭頂響起，梁余抬頭，看見了雪白修長的脖子和滾動的喉結。不得不說，湯錦歌這張臉從哪個角度看都完美的不像話，睫毛纖長，鼻樑高挺。

突然意識到什麼，梁余猛地低下頭，雙手捂住臉。捂了一會，試到自己的五官，又恢復成了「余仙君」的相貌，看來濁水的顯形時間有限。

他鬆了口氣，放下手，因此看清了此刻自己的姿勢，非常小鳥依人的被湯錦歌公主抱在懷裡。

一道炸雷劈上樑余腦袋，外焦里更焦，「我靠！什麼情況！放老子下來！」

湯錦歌的雙臂往上抬了抬，抽出手擰了一把梁余的腰。梁余吃痛叫了一聲，齜牙咧嘴。

「放你下來，你能走路？」

湯錦歌所言不假，即便被強大的靈力「走」遍全身，消耗的靈力也不會那麼快的補回來。腦袋發脹，四肢酸軟，梁余頭一次體會到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弄家堂的人呢。」梁余道。

「都處理好了。」

「……都殺了？」

湯錦歌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是，都殺了，一個不留。鬧得沸沸揚揚，天界都知道了，然後玉帝親自下來了。」

「好好好，我錯了，錯了。錦歌仙尊身為天界大仙，怎麼可能濫殺無辜，是小仙度君子之腹。」

沒辦法啊，湯錦歌和以前判若兩人。他若是滅了弄家堂全家，完全在情理之中！

湯錦歌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他們已經身處地府，聽著耳邊強有力的心跳，梁余沒再多問囚心鏡里的事，只是有一點疑惑。

「湯錦歌，你進入囚心鏡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麼。」

對於懷里人時而直呼其名，時而叫尊稱，湯錦歌並不在意，道：「看見什麼。」

「類似於，以前的記憶片段。」

眼神閃爍，只是一瞬便恢復正常，湯錦歌道：「沒有。」

梁余抿了抿嘴巴，「錦歌仙尊，你飛升之前是做什麼的？」

「關你什麼事。」

「我就是好奇，問問不行嗎。」

「不行，無可奉告。」

梁余翻了個白眼，一點都不好騙。

提起天界三大仙尊，無不以德高望重，和藹可親而著稱，人人稱讚。眼前這位錦歌仙尊，貌似一個都不沾邊。

「我進囚心鏡的時候，看到了年輕時候的你。」梁余在湯錦歌懷裡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看著他，「你說，咱倆為人之時是不是認識？」

「余仙君。」湯錦歌停下，低頭也看著他，「你是近百年才飛升的仙君，我是萬年前就在天界的仙尊，你指望和我有什麼交集？」

「……」

羅剎殿里，成仕正在和一條小火蛇打架玩。

整日無聊，他地府閑逛的時候，在鬼火盆里發現了這條火蛇。它正懶洋洋地躺在火盆里睡覺，尾巴拍著木炭，愜意自得。

他揪著小火蛇的尾巴把它拎了起來。好覺被攪擾，小火蛇發怒，一口咬上了那人的手臂。火蛇是劇毒的毒蛇，被咬到傷口就像被烈火灼傷一樣疼痛難忍。

可這個人一點事也沒有，還三兩下把它的身子打了個結，帶回了羅剎殿。

「來呀，看我這招黑虎掏蛇。」

成仕伸出爪子，面前的小火蛇上半身立起，吐著猩紅的信子「滋滋」響。一人一蛇僵持著，成仕率先發起攻擊，小火蛇迎擊而上，無奈還是被成仕抓住了身子，又被打了個結。

「再來！」

成仕完全可以打個死結勒死它，或者一擊殺了它，但他沒有。他太無聊了，而且這條小火蛇通體紅黑色花紋，扭來扭去不服輸的樣子有點小可愛。

小火蛇自己打開結，剛要發起下一輪進攻，忽然僵住了，頭追著尾巴，繞成了一個火圈。成仕知道，這是火蛇避難時候的表現。繞了一會，它躲到成仕腳邊，三角頭盯著某一處瑟瑟發抖。

腳步聲由遠及近。

湯錦歌抱著梁余出現在殿里。

梁余：「……」

「你！」成仕目瞪口呆，「湯錦歌！？你個孫子！來爺爺跟前受死！」

然後他看見了被抱在懷裡的梁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信息量太大，腦容量不夠。

「你們……」

成仕腳下被絆了一腳，小火蛇纏住他的腳脖，瘋狂地搖著三角腦袋。不知是怕他們其中的誰，或者兩個都怕。

湯錦歌無視成仕，抱著梁余去了後殿。

「他怎麼在這。」

鬼王的好友，讓天界無比頭疼的「一鬼震四方」。住了三百年的煞陰殿，湯錦歌是見過的，以前沒這麼大的恨，一定是把梁余的死算到了他的頭上。

「啊？他是誰？我不認識。」梁余假裝張望，下巴磕在湯錦歌肩頭，沖後面的成仕搖頭做口型。

突然，抱著他的人定住了。

梁余心頭一驚，「錦歌仙尊，有何不……」

「妥」字還未出口，湯錦歌直直向後仰，失去了知覺。幸虧梁余反應快，勉強扶住了他，不至於摔得那麼狠。

成仕走過來，「鬼王余，這什麼情況，湯錦歌怎麼活了？」

「一會再和你慢慢說，先把他扶進屋。」

「哪有屋？」

羅剎殿不比天界，死了的亡靈審判後，該投胎的去投胎，下地獄的扔去地獄，就是個流水站，連鬼差都是游到哪裡就席地為家。梁余上任之後不習慣這樣，就在後院蓋了兩間屋。一間自己住，一間作為客房，現在成仕住。

「去我屋。」

鬼醫瞧了半天，又把脈又深思，撫著下巴上沒剩幾根的鬍鬚，道：「奇怪，這位公子的靈脈成熟完善，身體卻略顯青澀。」

一個是十九層地獄的靈識，一個是萬年前的身體，配在一起可不是奇怪嗎。梁余站在旁邊問道：「會怎樣。」

「無大礙，只是兩者需要時間來相互融合。」

床上的湯錦歌面容安詳，食指交叉放於身前，若不是胸膛起伏，呼吸均勻，和死人沒什麼兩樣。

「要多久。」

鬼醫搖頭，「不知，殿下不妨等一等，或許很快呢。」

很快是多快，一日兩日，一月兩月，一年兩年？

湯錦歌總是不醒，就這麼在他床上躺著睡一輩子？？

有病吧。

梁余忍著怒意，好聲好氣道：「行，我等他三日，三日之後如果不醒……」

他一記眼神「殺」過去，鬼醫連忙跪下，「公子福大命大，必定能醒來。」

成仕睡覺呼嚕震天響，梁余不願到他屋裡睡，就在自己屋裡打地鋪。

早上，梁余先到床邊查看，然後開窗通風，雖然這閻羅殿也沒什麼好光景可看，但總歸得有點希望。

早晚兩次拿熱毛巾給湯錦歌擦臉。神仙無需進食，但梁余想，他現在沒有意識，無法支配身體機能，萬一餓瘦了脫相不好看了怎麼辦。於是每日都會喂他一點小米粥。

成仕知曉了事情經過，但仍對湯錦歌沒好臉，看著小心翼翼將木勺遞到昏迷人嘴邊的梁余，手裡拿著帕子生怕弄到白衣上。他靠在窗邊道：「這些事，你讓鬼廝去做就行了。」

「鬼差擅長勾魂施刑，照顧人的事他們做不來。」梁余說，後又一想，他這麼上心幹什麼。「噌」的一下起身，湯錦歌的頭重重摔在床板上，眉頭微皺。

這一皺，兩人均看在眼裡。

鬼醫被提溜進屋，滾了兩圈滾到床邊正好能碰到湯錦歌手腕的位置，頂著兩道能吃人的視線把脈。

「有進展，只是……」鬼醫欲言又止。

梁余想揍人，礙於醫者的情面，耐下心來，「只是什麼。」

「公子一部分魂魄返回了原體。」

「什麼意思。」

湯錦歌的魂又進囚心鏡里了？看著自己被虐戀戀不捨啊。

鬼醫高深莫測道：「自古以來，人界就是天鬼的媒介。飛升成仙，下地為鬼，都離不開一個前提，就是先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人身就是原體。殿下不妨去人界公子的人身上找，十有七八就能找到魂魄，三魂五魄齊全想不醒來都困難。」

「……」

「……」

一個肉球灰溜溜滾出了羅剎殿。小火蛇盤在成仕肩頭，張著血盆小口，呲著帶毒液的牙噴出一道青色鬼火。

鬼火燒上了鬼醫的腚，他胡亂拍著像熱鍋上的螞蟻，「小兄弟！小兄弟饒命啊！這這火蛇乃千年毒物，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個老東西，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找他的人身？？他在人界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娘胎里待著呢！」成仕氣急敗壞道。

「找不到人身，墳也行！」

又是一腳踢上，踢滅了鬼醫腚上的火，鬼醫還挺開心，連忙跪下，「謝殿下救命之恩，謝殿下不殺之恩！」

「……」梁余扶額，「萬年前的墳早就化為烏有了，去哪找。」

早就聽說新任閻王爺是個從天界下來的仙君，鬼醫眼睛一亮，「這位公子的脈絡，像…像是位仙人。所有仙官飛升之前的檔案都收藏在天書閣里，去那肯定能找到這位公子墳的下落。」

想到那段莫名其妙的記憶，梁余陷入沉思。

冥冥之中，總覺得一些巧合巧得有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