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好幾個時辰，九黎都沒有跟帝江說一句話。

其實倒不是九黎真的有多麼生氣，他只是默默地神遊天外了而已。且帝江因著對他十分愧疚，所以言行間總不禁帶著些殷勤小意，更是讓他不好意思再對帝江發脾氣了。

沒辦法，他就是這麼大氣的一隻狐狸，跟外面的所有妖艷賤狐都不一樣。

直到外面天色漸暗，廣闊的水面被夜色吞沒，帝江主動進屋來照顧他起身。

之前的幾個時辰，九黎其實腦子裡亂亂地想了半個時辰之後就睡著了，但是因為身上的傷，他睡得並不好。半睡半醒，昏昏沉沉之際，他感覺到從左手腕處不斷有暖意湧入他的身體，那股暖意安撫了他躁動的內息，最終流向他的妖丹，溫柔地包裹住他妖丹的裂紋。之後便覺痛楚減輕，九黎才沉沉睡了過去。

如今醒來見到帝江，九黎便反應過來，在他夢中為他減輕疼痛的，必然只有帝江了。

「起來吧，吃點東西。」帝江靠過來扶他起身。

九黎搭著他的手站起來，而後沒好氣看他一眼，「吃什麼吃，真把我當小孩了？我早就修鍊至辟穀境界了好不好。」

帝江點頭：「我知道，沒把你當小孩子。只是船夫捕上來了不少魚，燉了魚湯，你現在很虛弱，喝一點有好處。」

人家是出於一片好意，九黎有點不好意思，便不說話了，只隨著帝江出了門，到了甲板上，九黎才發現這艘船居然還挺大，船身上畫著符文，看上去有點丑，但在危機四伏的海上行船，也就沒人在乎這船好看與否了。

他才出房門時，就瞧見船頭站了個人，那人戴著斗笠，一身蓑衣，露出來的皮膚呈現青紫，看上去很是醜陋。此時正用竹竿挑了盞燈籠往船頭掛。

九黎見那人動作有些僵硬笨拙，又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法力波動，不禁有些奇怪地看向身旁的帝江。

帝江對上他的眼神，然後很窩心的輕聲給他解釋：「這就是船夫，在這片海域上行船許多年了，十分老道，你可以放心。」

九黎無奈嗤笑，我哪裡看上去不放心了？我都跟你這個疑似謀害我的嫌疑犯同上一條船了，我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什麼都擔心的話，擔心的過來嗎？

「他看上去不像是妖。」

「嗯。」帝江扶著他在已經準備好的桌椅邊坐下，「他就是我說過的海外類人之物，不過也不完全算是，他出了點問題，被趕了出來，從此在海上漂泊，做了行船人。」

類人之物？九黎仔仔細細又多看了船夫兩眼，發現他身上並沒有化形過的痕跡，但身形卻與凡人十分相似，幾無差別，似這般的存在，非妖非人，也確實只能稱一句類人之物了。

船夫在四角都掛好了燈籠，甲板上變得明亮了起來，燭火的光芒引領著小船破開濃重的黑夜，海上濃霧不散，四面八方的緊緊包裹住這一小團光亮。

船夫轉頭進了船艙，沒一會兒就又出來了，手上多出了個托盤，裡面放著兩大碗鮮美的魚湯。

端到桌上放好，船夫轉身就要走，九黎卻笑著喊住了他：「船家，我們這麼漂著，是要往哪裡去呀？」

船夫抬起頭，表情有些獃滯，看了一眼帝江，見帝江沒有反應，才指著船頭慢慢道：「往南去，行六天海路，便是羽民國。」

「羽民國？」九黎搜腸刮肚地開始想自己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感覺十分熟悉。

船夫嗯了一聲，點點頭，但是並沒有給九黎解釋的意思。

九黎覺得這個人很是無趣，言語生硬，眼神獃滯，就連不露臉的帝江都要比他有趣十倍。

沒了逗趣的心思，九黎便擺擺手讓他自行去了。

船夫見他不問話了，也不猶豫，轉身就走。反倒是九黎被弄得愣了一下。

他轉向帝江：「我看上去很嚇人嗎？」

帝江不知這話該怎麼回答，只得裝聾作啞，把桌上的魚湯朝九黎推了推。

「這是龍魚，還算難得，喝點吧。」

九黎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桌上，只見那魚湯乳白醇香，用青色的木碗盛著，那木碗的顏色不像是染上去的，他把碗端起來，笑著道：「這碗倒有趣，是什麼木頭？」

「不知。」

「還有這龍魚，這名字也有意思，是指它能修鍊成龍嗎？那不就是鯉魚？」

「也可以這樣說。」

九黎微微瞪大了眼睛，他不過是隨口胡說八道，帝江怎麼也跟著他瞎應和？

難不成帝江對他真就愧疚到這個地步了？再想想兩人初見那天帝江說的話，這人簡直就不像個妖怪。

九黎偷笑，怎麼說呢，就是這個人，他太有情了，甚至於有妖絕對沒有的道德感，實在不像個妖物，倒像個懷著七情六慾的凡人。

就比如當初鳳皇親手把他打傷，都不見得能有幾分歉意，更何況帝江於他此次受傷一事，其實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要是換做九黎他自己遇見這種事，他最多救人不死也便罷了，哪有什麼心情還陪別人出海，殷勤照顧。

他悄悄在心裡伸了個拇指，天山老帝江，妖界道德標兵是也。

心情還算不錯，九黎喝了口湯，龍魚靈氣十分充足，喝下去瞬間暖了全身。

通身舒適，連妖丹帶來的痛楚都減輕了些，九黎訝然：「不錯。」

帝江默然不語，但周身的氣息十分和暖，看上去應該心情也是不錯。

「桃桃......啊，不是，饕餮呢？」九黎不太願意提起把自己打成了這幅狼狽模樣的罪魁禍首，想到自己之前拚死拼活保護桃桃，他就有點不爽，就桃桃那本事，哪裡需要他保護，他真是不自量力。

帝江抬眼，放下湯碗：「她身上的封印碎了大半，不適合跟著出來，我把她送南禺山了。」

九黎無語凝噎，他想起鳳皇一看見桃桃就咬牙切齒的模樣，覺得帝江還真是個會挑人甩鍋的小天才。

事實上，那日鳳皇見帝江押著桃桃上山的時候，確實如九黎所猜想的一樣被氣了個半死。

「變成個瘋狗就送我這裡，你可真會打算。」鳳皇看著小結界里目眥欲裂，瘋狂嘶吼的饕餮，翻了翻白眼，並不想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帝江沉默了會子，開口道：「我要帶九黎去療傷，並無多餘精力照管，你的神力尚在，對饕餮的壓制比我要更有用。」

「呵，」鳳皇的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就算如此又怎麼樣，我憑什麼要管？你養的東西，你自己解決。」

「你答應過，要守著山海界的。」

「那有什麼關係嗎？」鳳皇皺眉。

「饕餮破封印而出，跟他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