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九黎喝完了湯，身上有了不少力氣，他站起來走到船頭，靠著欄桿，望著前方，「你是不是覺得，對我十分歉疚？」

帝江頷首，但剛做完這個動作，才怔然想起九黎此時正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點頭，於是又重新開口：「嗯，有些。」

「其實不必。」九黎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早歇了前不久對帝江的那點子心思，此時只把帝江當做個尋常相識的妖怪，並不想太折了人家的身份和面子，「你看我現在也沒死不是？你要帶我去療傷，這挺好，我很感激，但你不必抱著歉疚的心理，對我處處容忍照顧，咱們只作普通朋友相處便可了。」

其實帝江品格實在是不錯，說他一句道德標兵都不算是過分，九黎倒是也願意跟這樣的妖做朋友的。

帝江走到他身邊，側頭看他：「朋友？」

「是啊，」九黎笑起來，「怎麼，瞧不上我？」

帝江老實搖頭：「沒有。」

「諒你也沒有，」九黎有點小得意，「連朱雀那樣的神獸都是我的朋友，跟我做朋友，怎麼也不算是辱沒了你。」

帝江側頭看著九黎精緻的眉眼，眸光不禁柔和了不少：「好，我們是朋友。」

九黎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眼角都有了幾分淚花。

帝江覺得他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有時候，他看起來比誰都嬌氣，連一點苦都吃不得，但又有時，他又比誰都能苦中作樂。

就像現在，妖丹破裂的痛苦必然十分煎熬，從他睡著時都不能安睡便可知一二，但現在，說上幾句話，這個人就能笑得比誰都開心。

明明他一點也不會逗趣哄人，九黎卻還是笑得很開心。

「之前桃桃還總是和我說，你這個人寡言少語，總是長時間的不說話，沒趣得緊。」九黎堪堪止住笑意，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這人果然在我面前從來沒一句實話，我看你話挺多的，明明就很有意思。」

帝江默然，其實他想說，桃桃並沒有騙九黎，他確實素日不愛說話，是個無趣的人，會覺得他有意思的，也就九黎一個人而已。

他平日里不怎麼說話，只是他覺得沒有必須要說話的事罷了，活得太長久，整個人都變得無欲無求，並不是他不喜說話，只不過是沒必要而已。

「對了，方才說，咱們要去羽民國，那是什麼地方，我總覺得有點耳熟。」

「羽民國的羽人，和神鳥有幾分關係，你大概是在南禺山聽說過吧。」

「哦。」九黎點點頭，覺得很有可能。南禺山上，鳳皇那傢伙雖然沒什麼意思，但是他的下屬們都還算有意思，私底下話多的很，說不定是哪日閑聊時，九黎從他們口中聽說的也未可知。

「自從你口中聽說以後，我就很疑惑，似船夫，還有羽民國這般的，到底算什麼存在？他們非妖非人，難道也犯過什麼大過錯才被扔進山海界來？」

九黎活了幾千年，從來沒有聽過見過這種非妖非人的生靈，實在是覺得十分好奇。

「不是。」意料之外的，帝江否認了他的猜測，「他們，應該算是山海界真正的主人。」

「什麼意思？」

「你應該知道，似我們這般的妖，都是外來的生靈，而他們，和我們不一樣。」

「難道說......是山海界的原生生靈？」

「嗯。」

「這怎麼可能？」九黎覺得很荒唐，「山海界不是女媧造的一座大法陣嗎？又不是真的一片世界，怎麼會有生靈存在？」

帝江溫和地給他解釋：「最初確實只是一座法陣，但是法陣落成，另成一界，日月天地，花草山林，皆是真實。」

九黎聽得一愣一愣的，顯然還不是很明白。

「當法陣內天地落成，自然便孕育萬物，自成一界，就如你的青丘山，你會覺得那山上的一切都是虛妄嗎？」

九黎細想了想，搖了搖頭，青丘山的一花一木他都很熟悉，靈氣充裕，並不是幻境。

「花草樹木，山川河流，天地能孕育這些死物，自然也會帶來新的生靈。」

九黎似乎微微有點明白了：「也就是說山海界現在已經成了一處真實的世界，所以新的生靈，就出現在了這片大地上，對嗎？」

「對，」帝江的眼中有讚許之意，「這些生靈懵懂新生，因著山海界帶著女媧的意志，所以他們便生成了一副似人非人的模樣。」

「女媧？」九黎想了想，「我之前聽鳳皇說過天道意志的事，所以女媧的意志是不是如今也成了山海界的天道了？」

帝江嘆了口氣，語氣有難以察覺的悵然：「算吧。」

「呵，」九黎對女媧很有幾分意見，此時忍不住開口刺上幾句，「又是補天，又是造人的，現在還成天道了，可見是要流芳百世了呢，這神做的，誰能比她還風光？」

帝江聽出九黎對女媧的不滿，但並沒有想勸上一勸的意思，只是默然不語。

「對了，為什麼從前我都沒見過這些類人之物，他們只誕生在海外？」

說到這裡，帝江頓了頓，良久才答：「是我和另幾位聯手把他們送到海外的，他們留在陸地上，總有妖獸打他們的主意，他們沒有法力，羸弱不堪，與凡人無異，總歸是一方生靈，不該淪為妖獸所魚肉。」

九黎戲謔地眨眨眼，好嘛，原來幾千年前道德標兵就已經非常道德標兵了。

奇哉怪也，這樣的妖界道德標兵，當初到底是怎麼被劃分到凶獸一脈的？

「那去羽民國有什麼用，連你都沒辦法，他們尚且與凡人無差，如何能治好我的傷。」

「我帶你出海不是為了讓這些類人為你治療，是為了去找一些只在海外才有的仙藥。」

九黎聞言點了點頭。

與帝江聊了這一會子，他逐漸又覺得有些睏倦，身子微微一歪，便靠在了帝江身上。

帝江嚇了一怔，感受到九黎靠過來的溫度與觸感，他從沒跟別人這樣接近過，登時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推開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

好在九黎沒打算讓他尷尬太久，靠了一下就懶洋洋道：「扶我回房去吧，我站久了，腿軟。」

帝江這才伸手去扶他的肩膀，帶著他往房間走。

一面走，九黎一面悄悄抬眼看他，意外發覺帝江的眼圈有些發紅。

他先是愣住，隨後忍不住地想笑，只是不敢，實在憋的難受。

這老妖怪，居然還會害羞。

主動來照顧他的時候沒什麼反應，換了他主動貼上來，就不行了？

什麼奇怪的道德感啊，九黎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