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黎醒來後，他們又在海上漂了整整三日才遠遠瞧見了堤岸。

這期間，帝江每日都會來給他療一會傷，雖然不能真的治好他，但減免了他很多痛苦。九黎不是無心之人，有人待他這樣好，言行舉止間近乎無限包容，他其實心裡也十分感動。

人家對他的好，他照單全收，並且深深地記進心裡。

如此想著，他對帝江的態度便更加熱切了不少，閑來無事總拉著人談天說地，閑聊間，他意外得知，之前那魚湯，居然是帝江熬的。

「我還以為是那船家……」九黎瞠目結舌。

不是他反應過度，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一個活了上萬年的凶獸，洗手為他做羹湯？這聽著就讓人難以置信。

更何況，以帝江的身份，在廚房裡鑽營，與鍋碗瓢盆打交道，這畫面也實在……太過於有煙火氣了……

太過於有煙火氣，而十分違和。

好好一個凶獸，為什麼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人性。

九黎上上下下看了帝江好久，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被凡人給奪舍了。雖然他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帝江脾氣甚好的任他上下打量，語氣平靜道：「我確實微通廚藝，這很奇怪嗎？」

九黎連忙搖頭：「不是不是，不是奇怪，就是……很難想像。」

「你若喜歡別的，我也可以做。」

九黎心尖顫了顫，總覺得本來已經熄滅了的那點子小火苗幾乎又要燃燒起來。

何處才能再尋一個這樣強大卻又窩心的妖啊……九黎長長嘆息。

不過他可不想再惹事了，如今小命都丟了半條，哪裡還有功夫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九黎毫不猶豫的把心底新生的小火苗撲滅了。

在水面上搖搖晃晃漂了好幾天，腳踩上陸地時，九黎讚歎了一聲：「果然還是腳踏實地為好啊。」

那船雖然刻畫著符文，但是畢竟是在水面上行駛，難免還是會有搖晃的。帝江微微虛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問道：「還好嗎？」

九黎沖他眨眨眼：「挺好的，如今頭也不怎麼痛了，能跑能跳。」

帝江帶著他往前走了幾步。

突然他耳邊傳來幾聲低聲怒罵：「晦氣，好容易來一趟碼頭，就見到這個怪物。」

九黎疑惑地瞧了一眼，那是一個臉型窄長，身覆羽衣的中年男人，而他怒目而視的對象，正是還沒來得及把船開走的船夫。

船夫明顯是聽見了，但是面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默默進了船艙。

那中年羽人看船夫躲了開來，覺得沒趣便要走，轉頭時見九黎正盯著他看，不禁有些訕訕，又見九黎樣貌出眾，忍不住多瞧了幾眼，搭訕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哪國人？」

九黎沒想理他，拉著帝江的袖子，便往岸上走。

那中年羽人怔了一怔，等他們身影走遠了，怒啐了一口：「呸，連根羽毛都沒有的禿毛崽子，倒橫得很！」

帝江轉頭看了那羽人一眼，那羽人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話被聽見了，一面嘟囔著這麼遠怎麼能聽見一面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不生氣？」帝江見九黎臉上笑意盈盈，問道。

「沒什麼好生氣的，」九黎挑了挑眉，「對著我這樣的美人都能罵出口，可見是個瞎的，我跟個瞎子置什麼氣。」

帝江聞言微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九黎這話分明是在自誇，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九黎駐足，一臉驚訝的看著身旁的帝江，帝江也回望過來，二人四目相對。

他如果沒聽錯的話，方才帝江是笑了吧？雖然隔著面具聲音聽起來有點悶，但是以他的聽力，並不至於會聽錯。

「你笑了？」

帝江不知九黎為何這麼大反應，只是點頭，聲音仍有三分笑意：「嗯。」

九黎微微瞪著眼睛，雖然他並不想唐突，但憋了又憋，實在是忍不住道：「你摘下面具吧，多難得啊，給我看看你笑起來的模樣。」

帝江身子微僵，眼神頓時有些閃爍，他並不喜歡提及自己的面具，如今見九黎忽然對他的面具有了興趣，只覺得十分麻煩。

「如今不笑了，」帝江聲音恢復了原來那溫和卻沒有情緒的語調，「沒什麼好看的。」

九黎這才反應了過來，頓時十分懊悔，兩人相識時間實在不長，他突然說這種話，確實是太唐突了。

都怪他一時色令智昏，若是他還對人家存著調戲的心思也就算了，但兩人如今明言要以朋友相處，他還這樣，實在是有點無理。

雖然他對著鳳皇也是很隨意，但是帝江畢竟和鳳皇不一樣，人家是個道德至上的君子，他也得小小收斂下自己的性子了。

帝江明確的拒絕讓九黎有些訕訕，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轉移話題道：「走吧走吧，我頭一回來這種地方，你快帶我去瞧瞧新鮮。」

九黎收斂了身上總是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流氓氣質，配上他出眾的容貌，此時看上去還頗有幾分欺騙性。

帝江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與九黎繼續往前走。

這是一座面積不小的海島，二人沿著小路，往島中心方向走了沒多遠，身邊不斷經過的羽人便越來越多，而後便是一道關隘，過了關，一座外圍城鎮便出現在二人眼中。

九黎頓時愣在了原地。

他神色恍惚，無意識伸手拉住了帝江的袖子，喃喃道：「這……這要不是這些羽人實在長得與凡人不同，我幾乎……幾乎……」

幾乎要以為，他回到了人間界。

眼前的小鎮還算繁華，房屋整齊排在路的兩邊，大多是兩層閣樓式的屋子，其間有不少商店不知賣的是什麼東西，街邊也有小攤販，道路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和人間界太像了，這也是女媧意志影響下的結果嗎？

帝江輕拍了拍他拉著自己袖子的手，聲音溫和，似是安慰般道：「沒事吧？」

九黎斂下眼中洶湧的情緒，換上一張笑臉：「沒什麼，走吧，我們現在要去哪？」

「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這鎮子里有客棧，條件還行，待你休息好些，我們再去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