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沉沒在岩漿里萬年的獄鬼之門絕非常人能輕易打開。梁余全身張開靈力探知，再度睜開眼睛，就看見整座大門被無限暗紫色的靈力所包裹。

那些靈力呈蠶絲狀，在空氣中虛無縹緲地游離，一絲一絲湧向獄鬼之門，將它包裹成一個「龍鬚卷」。而它們的源頭，便是站在他身邊的湯錦歌。

白袍帶墨，黑髮飛舞。

梁余見過擅於用兵打仗的湯軍師，整日泡在藥罐里的湯病秧子，卻從未見過真正身為仙尊的湯錦歌。

正是如此，他才一度忘記了這個人的實力。這個人，可是仙體挫骨揚灰，靈識鎖在第十九層地獄萬年還能出來如此囂張的天界仙尊啊。

靈力已被梁余探知，湯錦歌不再遮遮掩掩。可怖的獄鬼之門籠罩在一片深紫色的霧氣之中，詭異神秘。

隨著一聲刺耳尖銳有如銹鐵摩擦的聲音，門緩緩打開了，露出了一條漆黑的門縫。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缺胳膊斷腿的孤魂野鬼飄了出來，四處亂竄，貪婪地吸允著來之不易，屬於天地萬物的氣息。

梁余忽然有點心慌，湯錦歌給了他一個背影，專心致志調動著體內的靈力。他感知到湯錦歌的身體像一個能源源不斷提供靈力的深淵，可那種心慌的感覺並未消失，反而越來越強。

「這裡交給我。」湯錦歌側頭示意他看身後。

又一批天將出現在天邊，明顯比上一批的數量多太多，其中還包括現任的天界戰神。被岩漿映紅的雲頭有如一頭頭洪水猛獸，個個張著血盆大口就要吞噬而下，而它們頭上站著的主人們正冷漠地看著下面。

他們都是經歷過天鬼交戰的勇士。在那場最殘酷最慘烈的廝殺中鍛鍊出的無盡冷漠，使得他們足以媲美上古神器。

玉帝竟然派出了天界的「寶藏」。

「好，我收拾完他們，再來幫你。」梁余活動脖子，終於徹徹底底重獲新生，新賬舊賬，該一起算算了。

剛要衝上去大殺特殺一場，他卻不知道為何被某種奇怪的念頭頓住了腳，轉過身道：「錦歌，你雖出落風塵，卻資質非凡，一朝飛升，本可以成為眾人敬仰的天神，卻受了我三百年的噬心折磨，獨身地獄萬年。對不起。」

湯錦歌沒有回頭，忽然笑了，薄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溫柔好聽的聲音風一般地飄來，「快閉嘴吧，肉麻。」

如果不是眼前情況迫在眉睫，梁余真想將他狠狠揉進懷裡，再也不放開。他仰天大笑，頭也不回地衝上了雲間。

在他走後，湯錦歌不笑了，心事重重地桃花眼望向獄鬼之門，側臉的一塊皮膚脫落。

那些平時嘴上掛著「君子動口不動手」的仙官也加入了戰鬥，紛紛拿出自己的必殺技對付從門裡鑽出來的惡鬼。

酒仙把自己親自釀的最烈的酒朝惡鬼潑了過去，惡鬼吃了酒醉倒一片，不省鬼事。酒仙正洋洋自得，就見它們居然東倒西歪地飄了起來，向他撲過來。

「老仙經過七七四十九場劫難釀的『一滴就醉』竟然沒效？？？」酒仙傻了眼，畢竟他的必殺技只有釀酒。本想潑毒酒，後來一想這群惡鬼已經是死魂了，毒酒有個屁用。

「鬼的酒量都是很好的，老酒仙。」

成仕操控著無數只惡鬼，十指纏繞的法力忽明忽滅。他殺紅了眼，又或是太激動，面目猙獰，痛感也彷彿消失了，無視身上幾處快要致命的傷。

酒仙在天界算得上是老一輩了，仙資不比湯錦歌差，只是無心修仙，一門心思鑽研酒。經常幾十年幾十年的在人界遊盪。

見的人多了，人情世故自然懂得許多。他先是倚老賣老，裝可憐求放過順帶拍了一屁股的高級馬屁。成仕又是個給點顏料都恨不得開十間染坊的主兒，就這麼放鬆了警惕。

灌不醉，沒關係，讓你撕心裂肺疼上一把也能挫挫銳氣。酒仙趁其不備將剩下的酒全部潑向了成仕。

「轟——」

腳下的岩漿突然湧起，瞬間把酒仙吞噬，酒在近距離的高溫下蒸發。

「鬼王余！你來摻合什麼！還不快去開門！」成仕大吼。

梁余掏掏耳朵，「這不過來看看你掛沒掛，那邊有錦歌在，放心。」

成仕憂心忡忡，「只靠他沒問題嗎？」

「安啦，我的小嬌妻一直都是咱們這邊的人。」

無視這該死的稱呼，成仕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

岩漿退去，酒仙縮成一個肉球被裹在一圈結界里。他慢慢抬起頭，看到自己完好無損不禁大喜，「多謝戰神相救！」

戰神？

兩人看向酒仙目光「指」的方向。

雲端之上站著一個年輕人，他比普通的天兵天將身形更高大，身上的銀甲也更加精緻貼身，散發著銀色的光暈。他帶著護頭甲，辨不清面容，手裡提著一把大刀，刀尖鑲著一枚瑰紅色的寶石。

酒仙溜得快，快到梁余都不知道啥時候溜走的。

戰神緩緩落到他和成仕面前，身為天界戰神，派場氣場自然是不能少的，做到這個位置，他自己也很懂得如何「不怒自威」。可這個「威」在面前兩個人眼裡卻沒起到任何震懾作用。

成仕抓抓腦袋，「你誰啊？」

「……戰神。」

「我問你名字叫啥。」

「戰斯。」

「……」

得，想不戰死都對不起這個名字。

戰斯的大刀直指梁余，「鬼王，今日本將就來會會你，看是你的……你用的武器叫什麼。」

「愉快。」梁余樂呵呵地幻化出自己的鬼刀，樂呵呵介紹道：「它叫愉快，是我的佩刀。」

「……好，看是你的『愉快』快，還是我的『小戰斯』快！」

成仕：你倆起名也太不負責了！

「愉快」是一把靈器，感應到對面的「小戰斯」，發出震震嗡鳴聲，刀身發抖。梁余知道這是「愉快」面對強敵的表現。

兩把神武在空氣中碰撞，火花四濺，互不相讓的疾風於無形中毀天滅地，熾熱的岩漿被迫在他們腳下騰出了一個漩渦。

兩人的每一次交鋒都如同炸雷響在耳邊，有些修為低的神仙痛苦地捂住耳朵，脫離戰場。

但這些絲毫都影響不了從門裡出來的鬼魂，正應了鬼王數萬年前的那句話：「天有何怕，人要飛升必定經歷層層劫難，折磨個幾十來年，可若是死了，片刻就能化成厲鬼，取人性命。」

成仕在一旁完全插不上手，他知道這個時候上去幫忙，只會幫倒忙，索性掉頭去消滅那些想上前幫戰斯的天將。

這是人間煉獄，這是人界經歷了萬年平靜後的又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藏在將軍府的小鍾爺還天真得以為自己能躲過去。災難面前，人人平等。凡人眼中的金錢、地位、權勢在戰爭面前一文不值，根本沒人在乎他們的生死。

「早點結束吧。」

湯錦歌的胳膊布滿裂紋，他十指結印，疾風驟起。

還差一點，只差一點。

剛剛和戰斯過完一招的梁余猛得頓住，戰斯準確抓住了這個時機，朝他的腹部刺去。梁余沒完全躲開，腹部一道血痕，可他並未回擊，而是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戰斯要追，被成仕和數萬亡靈擋住了去路。

沉寂了萬年的獄鬼之門終於在湯錦歌面前完全打開。曾經這道門是通往鬼界的必經之路，來往的鬼商絡繹不絕。

而此時，門前的人渺小得如同螻蟻。

突然，一隻托著門的鬼手脫離了大部隊，延伸的胳膊毫無血色，像一條粗壯光滑的白蛇。鬼手抓住了湯錦歌的腳踝，他微微皺了皺眉，沒有反抗。

兩隻、三隻，四隻鬼手抓住了他的四肢。

「錦歌！」

梁余沖了過來，手裡的紅光凝聚想斬斷鬼手的胳膊，不料胳膊表面居然覆蓋著湯錦歌的靈力。不僅斬不斷，力量反而被吸收。

又有幾隻手死死抓住了湯錦歌。梁余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怎麼就愚蠢地以為湯錦歌憑一己之力打開了獄鬼之門還能完好無損呢！

托門的鬼手分出了一半試圖抓住突如其來的搗亂者。

渡了錦歌仙尊萬年靈力的鬼手，梁余起初還能對付一二，數量一多就沒了勝算，被牢牢捉住。他全身被灰白色的胳膊纏成了一個「繭」，只留出一隻眼睛的空隙，眼睜睜看著那些手拽著湯錦歌，要將他拉進門裡。

「不…不！湯錦歌！！湯錦歌你這個混蛋！！你給我回來！！！」

黑暗中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似有不明生物蠢蠢欲動。一隻巨大無比，足有宮殿高的鬼手從門裡伸了出來。一些鬼魂搭了「順風車」，掙脫束縛跑了出來。

鬼手青灰色的皮膚表面密密麻麻布滿了無數亡靈的臉，有興奮，有痛苦，有狂笑。

湯錦歌看著梁余，慢慢笑了，這是梁余見過的最輕鬆最舒心的笑，世間萬物都能融化在那雙眼尾下垂，漂亮的桃花眼中。

「乖，這次，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