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年婆婆消失以後，樂坊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落在了安成灝和身上。雲馭又時不時玩起了失蹤，到也沒明確告訴他那天宮裡來人要幹什麼，每每提及只是嘆氣，後來一看到穿宮女那般紅粉相間裝束的人就躲，某天打坐修鍊完一睜眼，發現自己的嗓子居然完全恢復了。

「什麼玩意兒？」

因為起得早又睡不著，安成灝知道人回來了，剛查完賬本就偷閑去膳房端了盤糕點過來。不曾想剛走到雲馭床邊，就看到他眯著眼睛下意識想躲。

看了看盤底一溜的粉桃花紋，安成灝一時語塞。雲馭倒是對盤子更感興趣，把點心一股腦都抖摟到了桌上。

「這瓷盤……是哪兒來的？」

「這是我從小用到大的東西。」

說著他便拈起一小塊花糕掰碎，丟到嘴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嚼，把滿腹心事都寫在了臉上。

「說起來，你不好奇那些宮女為什麼要找我麼？」

安成灝頓住，搖搖頭。雲馭知道他一直擔心年婆婆的去向，就湊過去在他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小聲嘀咕：

「我大概知道婆婆去哪兒了。」

瞧他因為一時激動被嘴裡的糕點噎到話也說不出，雲馭一邊拍著他的背順毛安慰，一邊指了指窗外那幾位身著粉紅宮裝的女人：

「她八成是被帶進宮去了。瞧見那些人沒有？都是宮裡來的。師傅回山之前玩了一手仙人託夢，給那陛下說只有樂坊里的樂師能幫他。現在咱們京城裡所有的樂坊明裡暗裡都被查了個遍，就為了找出能幫陛下完成心願的人。那人——」

抿下一口茶，雲馭緩緩道：

「就是你。」

「我？？」

由於是被天庭貶下凡間，安成灝一身的本領與從前根本無法相比。記憶真假參半，脫離不了這幅凡胎，也遑論給堂堂一國之君辦成什麼遺願般的大事。

「師傅和我加起來，也不一定有你尋人的本事強。雖說你做青鸞仙君那會兒天天東奔西跑送信，但那是仙界。這次師傅是想讓你幫忙，再進宮一次，治好陛下的心病。只有醫好心病，他才有繼續保命的可能。」

「可我根本不懂醫理……」

「都說了是心病，與醫理無關。難道你不想藉機把婆婆找回來？」

雲馭敲完他的頭，還得一句一句哄回來。可安成灝畢竟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樂師。難敵自己膽怯易悲的本性。光想到上次那身爛蘿蔔色兒的衣服和那張被換掉的臉就委屈，又想到待自己如同生母一般的年婆婆生死不明，還有自家那位呆木頭一樣一竅不通的師兄，心裡更加委屈難受，眼圈一紅，點了點頭。

「既然你答應下來，那就這麼定了。我也不再推辭那些宮女。擇個好日子，我隨你走一趟。」

摩挲著手中的瓷盤，安成灝若有所思。雲馭盯著那串桃花紋，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公子，請上轎。」

軟布簾掩蓋了安成灝臉上的擔憂，但他很快安下心來，把手裡師兄給的那根一模一樣的發簪簪到髮髻上，攥緊身上垂下的流蘇。

「就是這裡。公子可要萬分小心。陛下龍體未愈，還需要靜養。」

滿地都是來不及清掃幹凈的碎瓷，紙筆，和撕破的書畫。他遠遠看到龍榻上躺著個幹瘦如枯骨般的老人。背後的寢宮大門被重重關上。

「是你嗎……母後……」

安成灝怔住。看著他從榻上爬起來朝自己跌跌撞撞走過來，被這幅模樣嚇得下意識躲開，被一雙手拽進了陰影處。

「師兄你怎麼才跟來？」

「……」

這雙手不對勁。他猛的回頭，發現雲馭溜了，背後居然站著個和年婆婆六七成相像的女人。

「敢出聲，現在就吃了你。」

安成灝立刻乖乖閉嘴，把到嘴的疑惑憋回肚子里。看那老皇帝走了一圈又渾渾噩噩躺回去，捂緊了自己的嘴。

「想不到她還能養出這麼個標緻的人來。奶奶我正缺點兒陽氣，就拿你的這顆心——」

那隻準備扒開他衣領的手連同整個人被無形鎖鏈困在半空。雲馭怕女人，卻不怕惡女，修鍊時尤其喜歡抓作祟的小妖當下酒菜。這女人雖然像年婆婆卻是個年少貌美的妖怪，自然不能放過。

「你……你居然使奧步？出來！」

安成灝默默退遠。雲馭仗著給老皇帝施了安神咒，人一時醒不了，甩著脖子上的捆仙鎖，弔兒郎當靠在紅漆柱子上現了型。

「急什麼？來，喝一杯。」

雲馭不知從哪兒順來半壺酒，開蓋便是

勾魂攝魄一般的味道，聞上去只有極淡的酒香。

那女妖並沒有接過酒盅，反而像盯著仇人一樣盯著雲馭，用儘力氣想從捆仙鎖里掙脫，聽到一聲輕笑：

「你也別白費力氣。什麼仇什麼怨，犯得著給那人下死手？反正你這樣也別想回去找主子討賞了，說說，是誰指使的你？」

「……」

酒杯又遞到了她唇邊。雲馭在心底默默壓下對女人的恐懼，先給自己灌了一口壯壯膽，晃了晃酒壺示意她沒有毒。

「沒有。是我自己想要報仇。」

「你撒謊。」

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雲馭就莫名有種熟悉感。除了這張臉，直覺告訴他這隻妖一定和過去的自己有過瓜葛。

「你！」

鎖鏈纏得更緊了。聽著她喉嚨里發出一絲微弱的掙扎求饒聲，安成灝想伸手制止，被擋了回去。

「安神咒一會兒就該失效了。我也不想和你這樣的傢伙浪費時間。既然你不想交代，本君也不強人所難。」

「師兄……」

雲馭知道安成灝想問什麼，豎起手指示意他安靜，懷裡那隻躁動不已的玉笛忽然安靜下來，似乎是在試探附近的樂譜化身是否還活著。

「我給你兩個選擇——」

賬內塌上的人動了動手指，雲馭一點點收回捆仙鎖，也把她身上的妖力一點點剝除。

「一，隨本君回去老實交代，我可以留你一命。」

薰香燃盡，有宮女朝這邊走了過來。雲馭收好到手的所有妖力，對著她的原型不緊不慢提出第二個條件：

「二，把年婆婆交出來……」

「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