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固執起來一心不願向雲馭低頭，寧願當場被掐斷脖子也不想妥協，抬起爪子就要撲過來，被他一把拎起後頸皮塞進了還算寬敞的衣袖裡。

「我能感覺到婆婆就在附近。現在你的記憶尚未完全恢復，要尋人還不容易。過來，這個拿好。」

安成灝接過一根黛色羽毛，這是從他自己身上掉下來的。

「把這個藏在枕頭下面，可以暫時潛入他的夢境。記得去御花園看看。師兄得先走一步了。」

「師——」

「噓。」

出於天生對異族的恐懼和雲馭滿身的威壓感，安成灝老老實實點了點頭，望向窗外某處緊閉著的大門。

暗無天日的荒井裡，露水沿著石壁上的青苔向下滴落。年婆婆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一時無法分辨自己究竟在哪裡。

滴答——

冰涼刺骨的液體滴落在腳下深不見底的水裡，頭頂似乎懸著幾星螢火蟲的微光。她這才看清周圍的景象，下意識捂緊嘴巴後退幾步，本以為會摔進去，卻發現自己穩穩的踩在了水面上，費勁力氣彎下腰去看，她被自己的倒影嚇得連連後退，指甲劃過黏濕的石磚，貼著井壁大口大口喘氣。

那分明是自己十六歲時的模樣。

聽著床帳里的人呼吸逐漸平穩，安成灝思慮再三才決定動手試一試。而當他發現自己還無法強行進入別人的夢境時，只得嘆口氣，一番權衡，決定暫時放棄。

「陛下，陛下！」

床榻上的老人又開始劇烈咳嗽，忽然睜開眼，掐住了離自己不遠的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頸。

「咳咳，咳……你是誰？」

安成灝喘不過氣，跌坐在地上。那些還不知道實情的宮女和太醫們見他遲遲不出來，一個個一股腦湧進門，像看刺客一樣齊刷刷朝他看過去。

「滾！都給朕滾！滾出去——」

躲過飛來的燭台，安成灝直接溜了出去，身後跟著一群喊著抓刺客的侍衛看守，慌不擇路到處跑，看見角落有一口枯井，縱身一躍跳下。

然而禍不單行，只聽見「噗通」一聲，井底黑暗中似乎有對亮晶晶的眼睛盯著自己。直覺告訴他這又是只妖精。

「雲……公子？」

螢火蟲一隻只從井裡逃出去。不到五尺遠的水面上正站著個舞姬打扮的少女，頭頂是和自己同樣做工的發簪，不同的是，那根簪上的赤紅寶石發出絢麗的光芒。

「你……認得我？」

年婆婆懷疑自己還在夢境里，然而周圍無比真實的觸感和夜裡獨有的寒冷把她拉回現實。雲馭覺得她很眼熟，意識到這妖沒有惡意，於是照禮節躬了躬身，問道：

「敢問姑娘是？」

井裡很安靜，在這裡任何一句話都能被放大至清晰。所以當雲馭返程路過荒井時，感知到他的氣息，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張口就是一句：

「嘮嘮叨叨，跟誰敘舊呢？？還不快走？」

「我……」

「你什麼？」

安成灝委屈道：

「我上不去。」

袖子里的小妖不停的掙扎著想逃，雲馭甩甩袖子選擇直接拍暈，扯了扯衣領，把頸間的鎖鏈從井口垂下去。

「拉緊了？」

安成灝向來彬彬有禮，這次也是把先逃出去的機會讓給了一旁的女人。年婆婆一時解釋不清，還沒反應過來，一條鎖鏈纏上自己的腰腹，把人拉了上去。

「不是，這飯菜樂坊里從沒虧待過你，怎麼瘦得跟張紙似的？也太輕——」

隨著拉扯收回鎖鏈的動作，井口冒出來個女人的腦袋，看上去年紀輕輕，表情楚楚可憐。雲馭當場就嚇得不輕，手一哆嗦，人又從井口滑了回去。

「啊這，怎麼是個女人……」

定了定神，雲馭看著追兵追來，覺得一時半會兒也跟他們解釋不清楚，咬咬牙，一鼓作氣也跳了井。

眼見頭頂有團黑影正在急速落下，安成灝和對面的年婆婆很有默契的來了個對視，同時讓開。雖說井底是相對寬敞了點兒，雲馭來不及施展避水術，還是「噗通」一聲結結實實摔到了水底。

捆仙索一點點纏回到自己頸間，雲馭顧不得狼狽，定眼一瞧，剛剛自己失手丟下去的女人，此刻正和那臭小子站在對面認真打量著自己。

下意識退了幾步，雲馭借著微弱的光抬起頭向上看，追兵似乎沒有注意到這裡，腳步聲遠去，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說說吧，怎麼治個病把自己治進井裡去了？」

安成灝長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覺得這老皇帝十成十是瘋了，可又不能明說。雖然這早已是太醫院人盡皆知的事實。

「既然是專程請我進宮來解決陛下的心病，怎會……」

井底寒氣重，加上到處都是黏糊糊又潮濕不已的不明物，年婆婆雖然表面上暫時返老還童了一次，內里還是一樣，僅靠那一身舞姬打扮早就凍得瑟瑟發抖，打個噴嚏都要顫幾顫。

雲馭借著這個機會，悄悄打量對面站著的人，總覺得有些眼熟，和自己袖子里昏過去的小妖比對了一下，樣貌上居然有幾分相似。

「啊……阿嚏！」

安成灝雖然也冷到不行，還是把外衫脫下給身邊瘦弱的女子披了上去。

又是個妖。雲馭察覺她沒有惡意，那股熟悉的氣息縈繞而來，結合種種，他這才確定，面前這個看似嬌弱的美人，正是樂坊里失蹤數日的年婆婆。

之前他從來沒有注意到年婆婆身上也有妖氣，還一度疑惑為什麼尋常人見了妖要麼找除妖師抓要麼撒腿就跑，唯恐避之不及，而她卻能把安成灝當成親生兒子養這麼大，現在一想——

多半是出於妖族的憐憫之心吧。

「你是……婆婆？」

雲馭試著叫了一聲，安成灝則滿臉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婆婆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宮裡，是誰把你抓過來的？」

更多的螢火蟲開始從井口湧進來，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著朝他們飛。敘舊剛開始就被迫結束了。雲馭把大氅一揮，蓋住了所有想咬人的蟲子。

這樣的舉動，從前他也經常做。不過都是為了給某個愛惹禍的臭小子遮風擋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