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就連年婆婆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被帶過來的。她的記憶模糊不清，也彷彿被誰刻意抽去了一段，從推開樂坊大門之後，再睜開眼，人就已經到了這裡。

「此地不宜久留。你帶著婆婆先回去，我隨後就來。」

「師——」

一個字剛落地，雲馭又趁他沒說完就玩起了消失。安成灝只好氣鼓鼓的縮回手，看著地上隱約泛出一絲微光的法陣，拉起一旁的人縱身一躍。

侍衛朝著寢宮的方向去了。雲馭躲在太醫院的藥櫃後面舒了口氣，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已經被送回樂坊里去了。

「這一畝三分地兒，東西到是不少……」

本著絕不吃虧，來都來了的原則，他鬼鬼祟祟探出頭，比對了自己手上剛拿到的藥方，瞧了眼爐子里正咕嘟咕嘟冒泡的湯藥，一個掐指滅掉了藥房裡所有的燈。

趁著煎藥小童輪換的間隙，雲馭皺著眉一腳踹翻湯罐子，把還在冒熱氣的藥材一股腦全揣進了自己兜里。

一回到樂坊，年婆婆就把自己關進房裡，梳妝鏡也被砸了個粉碎。她顫抖著躲在床榻最角落的地方，抱緊雙膝，滿頭緞子似的黑髮此刻也亂做一團。

「如意……」

「誰！？」

周圍除了自己再沒有其他人。這個名字自從出宮後就沒人再叫過了。

「婆婆開門，是我。」

安成灝安撫好那些擔憂不已的婢女們，意外的敲開了年婆婆的房門。

踏著地上的碎片，每走一步他都盡量不發出聲音。二十餘年來安成灝一直將她視為生身之母，面前的這個人無論是人還是妖，他都沒有害怕過。

「如意……」

那種勾魂一樣陰森的喊聲又來了。年婆婆捂緊耳朵，頭還沒抬起來，瑟瑟發抖不敢吭聲。

「不必害怕，是我。」

他越是向試著床邊靠近，她就越害怕。雲馭罵罵咧咧緊跟著追過來時，正巧碰到有隻逃跑的小妖正隱去身形縮在安成灝身後，嘴裡不停地喊著同一個人名。

「看你往哪兒跑！」

雲馭拿起鎖鏈照著那小妖的腦袋扣過去，跟著遭殃的安成灝好不容易才脫身，露出一副無辜又可憐巴巴的表情。

「就是這傢伙幹的好事。燭移不學好她也跟著作妖，你瞧瞧婆婆，再想想陛下。真是不攪和出點大事就沒完沒了了……」

床帳內忽然安靜了下來。錦被上原先還在瑟瑟發抖的人閉上眼睛失去了知覺。安成灝第一個衝上去查看，面前這張臉又迅速衰老下去。上一刻她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模樣，下一刻就回到了如今該有的年齡。

「這……」

「讓我來。」

雲馭把宮裡順過來的安神藥藥材從袖子里倒出來，又取下年婆婆平時的隨身香囊，放在鼻端輕輕一嗅。

「婆婆之前在宮裡待了好些年，香料也只用慣了這個。若說這其中有什麼蹊蹺……我是看不出來。」

「你瞧——」

雲馭故意指著藥材堆里叫不出名兒的幾片葉子，趁機伸手掐了自家小琴師一把，安成灝一張嘴，他就把什麼東西丟了進去。

「唔唔……」

「咽了。這可是個好寶貝。」

「唔咳咳咳……什麼？」

嘴上說著，手上沒閑著。雲馭給自己也餵了一顆丹藥，這也算是自己當年被貶下凡時無意中帶下來的。畢竟當時為了把老君手裡這些可避百毒的丹藥搞到手，他也費了不少力氣。

最重要的是，這幾顆藥不僅能避毒，味道也不苦，反倒像點心糖糕一樣好吃。

「我懷疑那些宮女對我們樂坊里的香料食物甚至是水都動了手腳。這藥也奇怪，像是燭移那小子的手筆。為什麼年婆婆沾了會返老還童，而其他人，包括你我卻沒有半點兒作用。」

床榻上的人有了反應。年婆婆推開簾賬，覺得自己好像剛從一個極長的夢境里逃出來。

「婆婆你怎麼樣了？感覺如何？」

「……」

「這東西藥性烈，去的慢。陛下該是心病鬱結加上燭移幾次三番派手下要害他，又年事已高，才變成現在這幅瘋瘋癲癲分不清現實虛幻的模樣。你讓婆婆一個人靜一靜，多休息些日子。我有話要對你說。」

安成灝跟在他身後推門出去，走到橋上，望著池塘里的倒影：

「師……」

「噓。」

雲馭神神秘秘的掏出口袋，留下一顆，把剩下的丹藥都倒進了池塘里。這裡的水和樂坊里所有水井的水相通。安成灝思索片刻，還是不敢確定師兄的意圖。

「這毒已經從宮裡蔓延出去了。這丹藥雖然小但入水即溶，能見效數日，這水帶著藥順著護城河繞一圈，從宮裡到樂坊再貫穿京城，或許能暫時控制一段時間。」

他伸出手輕輕托著自己的下頜，眼眸微垂，把玩著手裡那顆圓溜溜的小藥丸，表情逐漸嚴肅。

「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安成灝打起精神，豎著耳朵，表情比他更真誠更嚴肅。

「我好像……」

話音未落，不遠處樹下傳來一聲婢女的尖叫。雲馭撒腿飛奔過去，只見樹下趴著個女人，垂著腦袋看不清臉，但是看身形——

雲馭遲疑再三，讓安成灝把人翻過來，掏出衣袖裡被自己拍暈的小妖瞧一眼，再塞回去。確定了這二位是同族。

「奇了怪了，臉上畫著桃花紋，長得又像孿生姐妹一樣。婆婆是怎麼和她們扯上關係的？」

「……」

安成灝還是想知道自家師兄那半句話接下來要說什麼，好奇心一直作祟，雲馭一連喊了幾遍都沒聽到。

「發什麼呆？我是想問你，這個花紋——」

「我知道我知道！」

一隻圓潤蓬鬆的雪白毛團滾到了橋邊，費力邁著小短腿想過來。幾日不見，白祿的本體變得比之前更加毛茸茸，胖了不少。

「你小子知道什麼？」

白祿費力跳上來，邀功似的開口道：

「這是一種特殊的妖印。婆婆抱過我，她小臂上有這麼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