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州的沿海地區有座小城，城主年輕時候是個海盜，靠著海運發家致富，慢慢建造了這座城池。

城主有兩個兒子，遺傳了他爹的優點，精通水性。城主四十歲的時候老來得子，和七姨太生了第三個兒子。可這孩子不僅沒有繼承他爹的半分優點，還是個小傻子。話也說不清，整天就知道流哈喇子傻笑。

外人嘴上不說，心裡都瞧不起這個傻子。

城主不以為然，多了一個傻兒子，不影響他的地位和權勢。再說，傻兒子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不求多，一個有出息繼承家業就行。

然而大兒子在一次出海中，沉船身亡。二兒子在一次巡視中，被一條剛捕撈上來的巨形章魚活活掐死。

這繼承家業的任務就落在了老三這個傻兒子身上。

城主一夜之間白了頭，心驚膽戰讓傻兒子當上了新城主。結果，從此之後，小城開啟了稱霸之路，成為了帝都之外國內最繁華最大的海上樞紐。

十八歲的傻兒子躺在床上淌著哈喇子，十指交叉放於胸前，樂呵呵閉上了眼睛，床下哭聲一片。

梁余脫了殼子飄在半空中，手揉著笑僵的臉，轉了轉脖子。

一笑笑上個十幾年也夠受的，陽壽終於盡了，裝瘋賣傻的日子不好過。

「嗚…嗚……嗚嗚……」

鐵鏈拖地的聲音伴隨著尖細的哭聲，祠堂外下起了濃霧。濃霧裡慢慢飄來一個白衣黑髮，吐著長舌，看不見臉的幽靈。

鐵鏈另一頭拴在他的右手上，拖地的一端沾著血跡。

換了常魂早就嚇「死」了，梁余雙手掐腰站在門口迎接，「呦，老弟，好久不見。」

「嗚哇，嗚哇…嗚哇嗚哇……」

「對，又是我。我也不想這麼快就死啊，可是沒辦法。要不你帶我去跟鬼…閻王爺說一聲，讓他給我投個好抬？」

白無常又一頓「哇唔」加比劃。

「好吧好吧，知道你說不算。」梁余笑。

見了又怎樣。

白無常帶梁餘下了鬼界。

幾百年前獄鬼之門大開，玉帝親自下界，苦口婆心勸說那鬼王回頭是岸，莫再作惡。鬼王一顆鐵石的心被融化，心生愧疚，自縊身亡。

這是梁余聽到的版本。

實際上，他變成了一個活不久的凡人，永生永世在無盡輪迴中不得安寧。

鬼界徹徹底底臣服於天界，如今的鬼界和百年前的地府無異。萬年前天鬼交戰的時代，隨著梁余的主動讓位，終是被終結了。

「哎？短命鬼，怎麼又是你！？」

白無常把梁余扔在了孟婆橋門口就飄走了。孟喆正在橋前面整隊，看見梁余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回又是怎麼死的？」

梁余想了想，「病死的。」

「哎呦。」孟喆扶額，「你這三天兩頭年紀輕輕就下來也不是個事。不然我快帶你去剎陰殿向閻王爺反映反映吧。」

「隔三差五見我難道不開心嗎？」梁余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

臨到六道輪迴口，孟喆掏出一塊免死陰牌遞給梁余，「別老是死來死去，誰不想活得久一點。」

梁餘一愣，故作淚眼汪汪，道：「喆喆，我無以為報！」

「誰要你抱！走走走！快輪迴去！」孟喆躲開他的熊抱，氣呼呼背過身，忍不住轉頭瞄了一眼，梁余還在淚眼汪汪看著他。

「……」

孟喆像被刺蝟扎了一下似的，狼狽跑了。

梁余收起做作的表情，笑了笑。轉身面對六道輪迴的「人道」，縱身跳了下去。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很想問問在天界的時運仙君，為什麼每次給他安排的命格都如此一致。

上來先是孤兒，然後經歷各種世間慘無人道的毒打，最後…莫名其妙成了人生贏家。

躺贏。

這一趟，他理所當然的，小小年紀變成孤兒。在風華正茂的時候成了一個江湖郎中，天天拿著旗子招搖撞騙，哦不，行醫救人。

走到一處大戶人家的門口。

天氣炎熱，梁余坐在樹下乘涼。大門「吱呀」一聲敞開，管事和三個下人提著幾個木桶走出來。方才還一片寧靜，眼下從四面八方突然冒出來一群乞丐，個個捧著碗，送死一樣往上撲。

「別搶別搶，每個人都有！」管事掌勺，一勺白飯一勺菜，配上一勺紅燒肉。幾十個碗舉到管事面前，管事既無奈又不好發作，只好縮了縮脖子，夾著三下巴挖飯。

梁余悠閑地看著這一幕，這戶人家的主人真是個好人。

「閻王大人？」 視線出現一雙腳，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他愣了愣，抬起頭。那人看見梁余的臉，先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而後尷尬笑道：「對不起，公子的身型很像我的一位恩公。」

梁余偏頭看了看大門上的牌匾，上面三個大字：弄家堂。再仔細看了看面前人的臉，瘦瘦的，但氣色很好，一雙眼睛溫柔幹凈。

「餓壞了吧，每個人都有的，先吃這個墊墊肚子吧。」弄堂打開黃紙，裡面裹著幾塊白糕，遞到梁余面前。

哎，看自己混的，真被人當成乞丐了，還是曾經的熟人。

「謝了。」梁余站起來，沒整包接過來，只拿了一塊塞進口裡，吧唧吧唧嘴，擺擺手就要走。

「公子留步。」弄堂叫住他，欲言又止，糾結了好久，還是道：「公子可信鬼神之說？」

「小堂大人，飯菜不夠了！」管事呼喊道。

「哥哥在準備，應該快好了。」弄堂看了梁餘一眼，最後還是沒接著往下說，行了一禮匆匆回了弄家堂。

跟著他一起進去的還有一抹紫色的影子。

起初梁余以為自己看錯了，但當他趁亂潛進弄家堂，在後院看見一隻惡作的小鬼被那個紫色影子收服。

他的蝕心石開始發作了。

汗如雨下，心臟像是被放進了絞肉機。梁余臉色蒼白，蹲在石柱後面盡量把自己的呼吸放緩，隱藏氣息。

可他現在只是個凡人，毫無修為，怎可能逃得了閻王的法眼。

「誰。」

梁余聽見這個聲音，心更疼了，跌跌撞撞站起來想要逃走。結果沖得太快，一頭撞在了樹上，把自己撞死了。

看著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的「自己」，他的心情非常複雜。孟喆，你這免死陰牌一點也不好用啊！

大概閻王爺自己也是頭一次親自嚇死了人，愣了好久沒說話。

「嘻嘻嘻，嘻嘻嘻，閻王殺人嘍，閻王爺湯錦歌殺人嘍。」

湯錦歌腰間的束妖袋閃著光，被收服的小鬼誘惑道：「小兄弟，你甘心不，一定不甘心吧。把我放出來，把我放出我就幫你還陽！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啊兄弟，我挺甘心的。」梁余吸了吸鼻子，「畢竟死過很多回了，見怪不怪。」

小鬼：「……」

湯錦歌的手一掐，小鬼立刻老實了，束妖袋安靜下來。他的手憑空一招，梁余胸前的免死陰牌落到了他手裡。湯錦歌細細打量著這塊牌子，冷聲道：「誰給你的。」

梁余當然不能說實話，「偷的。」

「普通的鬼居然留著前世的記憶。」湯錦歌朝他走過來。

蝕心的感覺更強了，梁余連連後退，退到牆角，無路可退。紫衣帶著獨有的香味侵襲了他的鼻腔，他的手背在後面扣著牆壁。

「你若不說，本王就將你魂飛魄散。」冰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一瞬間，梁余都沒法將眼前這個人和那個天界仙尊聯繫在一起。

他還是沉默。

「好。」湯錦歌冷笑，指尖凝聚一點紫光。

與此同時，梁余的眼前開始模糊，疼痛和湯錦歌的聲音充斥著他的大腦，無法思考任何。手臂被抓住，他下意識叫了一聲。手指微微一僵，進而加重力道。雙重的疼讓他皺緊眉頭，鼻尖的汗珠清晰可見。

眼前終於一片黑暗。

再次睜開眼睛，梁余有些恍惚，他慢慢坐了起來。

窗外是永夜，零星鬼火飄在空中，偶爾有鬼廝游過，看到他醒了，像是沒看見般路過。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回到剎陰殿。

「砰！」

門被一腳踹開，驚得鬼火們四散而逃。

門口站著一個少年，濃眉大眼，趾高氣昂，雙手插腰。他仰著朝天鼻孔走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為了掩飾尷尬順勢抖了抖身後的斗篷，咳嗽了一聲。

梁余憋著笑看他。

「看什麼看。」少年一瞪眼，覺得很威武，但在梁余看來卻是很呆萌。少年道：「我乃閻王手下第一猛將，成仕。見到本大爺，還不快快行禮。」

梁余撐著身子想下床，渾身上下卻一點勁也沒有，軟綿綿的。

「你！你還不趕快跪下！」

他放棄了，攤手道：「我下不了床，不然，你過來扶我一下？」

成仕上前扶他，又忽然意識到不對，自己扶他下跪，那麼跪的是誰？？？成仕僵在原地，臉色難看。

梁余得了便宜還得寸進尺，像個養老的老佛爺，道：「扶我到桌邊坐，給我倒杯茶。」

「你！」成仕氣得鬆開手。

他腳下一軟，摔倒在地，正好摔在一雙白色靴子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