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嗡鳴聲蓋過赤煉火蛇痛苦的叫聲，劍身微微顫抖。湯錦歌抬眼向上看去，梁餘一條胳膊搭在成仕肩上，另一隻手慢慢握住劍柄，骨節分明，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著「愉快」，這把死過一次都形影不離的佩刀，突然用力往外抽。

嵌進岩石里的神器紋絲不動。

梁余認命地放手，胳膊如同殘障般噹啷下來。

一道疾風劃過，劍落入湯錦歌手中。

神武加身，紫袍舞動，眼尾下垂的眼裡不帶任何感情，雪白的膚色映得發紅。岩漿之上站著的彷彿不是統領鬼界的主人，而是天界下來降妖除魔的神仙。

「殿下！求您別傷它！」成仕大喊，恨不得拋下這個「醬油瓶」下去阻止。

梁余也覺得自己多餘，「要不，你把我放這？」

「閉嘴！」

「……」

岩漿湧起來的巨浪有兩人高，湯錦歌持劍在浪尖穿梭，逐漸逼近赤煉火蛇的頭部。就在他快要接近火蛇眼睛的時候，它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吐出了一道比剛才更猛烈的火焰。

鎮魄崖塌了一半，鬼廝們隔著老遠圍成一圈，老鬼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一個殿下你死得好慘啊！

紫袍從天而降罩在老鬼差頭上，老鬼差一個激靈，抱著衣服就開始哭。而後一個人踩著他的老肩躍過，老鬼差摔了個狗吃屎，剛要破口大罵，緊接著又有兩個人踩著他的老腰一躍而過。

地上深深一個人型大坑。

「娘，兩個太陽。」男孩舔著麥芽糖，指著天邊殘陽般的火光。女人正忙著買菜，敷衍了幾句看都沒看。

火焰通天，鬼界入口的小城都能望得見，但沒人在意，他們更在意眼前的小生活。

鬼界亂成了一鍋粥。孟婆橋封了，一眾孤魂野鬼沒地方去，孟婆避而不見，孟喆堵在橋邊輪番解釋。

十殿閻王召開緊急會議，可十個大神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硬是沒憋出半句話。

此時的剎陰殿，鬼廝們有條不紊，各司其職，只是遊走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不少。每一隻鬼廝的帽子里都頂著一隻竹籤，上面寫著鬼界各處最新的情報。

「殿下，赤煉火蛇逃去了人界，目前下落不明。」老鬼差取下鬼廝頭上的竹籤，大拇指一抹，字立現。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老鬼差走後，碩大的宮殿只剩下湯錦歌和梁余。

以梁余現在的身體狀態，不想魂飛魄散就應該渡一點法力，或立刻去六道輪迴投胎，可他吊著一口氣被湯錦歌一路拖拖拽拽來到了大殿。

梁余在地上滾了幾個圈，齜牙咧嘴，道：「鬼王大人，您能不能憐香惜玉一點，疼死我了。」

湯錦歌全無憐憫之心，再次喚出佩劍「愉快」。梁余看著這柄劍，意識到什麼，表情一僵，隨即做作地倒在地上，抱頭大喊：「鬼王大人饒命，鬼丸大人饒命啊！」

「還不說。」湯錦歌冷笑，「本王這就帶你去天界，在玉帝面前，看你說不說。」

「不行！」

梁余立馬像變了個人似的，神情嚴肅看著面前的人，抓著湯錦歌即將抽走的衣袖。

湯錦歌愣了片刻，不明白為何梁余突然這麼大反應。一般的鬼魂怕神仙是正常的，但沒有一個像他那樣……恨。

沒錯，湯錦歌能在眼前這個人的眼裡看到恨，並且很清楚矛頭指向的是誰。

「別去，去天界你會後悔的。」梁余低聲道。

「本王為何會後悔。」

梁余垂下眼簾，胸口又在隱隱作痛，蝕心石的威力不但沒消失，還愈發強烈。他捂住胸口，咬緊牙關，胸膛劇烈起伏。

湯錦歌以為他三魂渙散，半蹲下來試他的魂體，忽然眉心一皺，「蝕心石？」

「……」

梁余慌亂打掉湯錦歌的手，背過身整理自己的衣服，實際上他的衣服根本沒多亂，但就是彷彿要掩飾什麼，一遍遍地撫著衣服。

加上魂魄虛弱的原因，背影有些落魄。

湯錦歌沒再往下問，站起來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轉身離去。

大殿外，老鬼差等候多時，見自家殿下出來了，急忙迎了上去，像只老蜜蜂圍在湯錦歌身側，道：「殿下可曾問出什麼。」

「無常，本王問你。」湯錦歌兩隻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道：「蝕心石具體有何作用。」

「殿下怎麼突然問起蝕心石？」

「好奇罷了。」

「蝕心石乃天界月老制出的一塊石頭，用來懲罰情人之間做錯事悔恨的一方。據說將此石打入心口，每當想起愛人的時候，就會遭受吞噬心臟般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

「擅於牽紅線的月老怎會做出這麼個東西。」

「大概是，天下負心人太多了吧。」老鬼差嘆了口氣，「明明是一輩子的姻緣，中途總會發生點什麼。有的打了個死結能解開，有的，直接就斷掉了。」

湯錦歌聽這話的語氣，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他對「情感」這個東西天生麻木，在他的印象里，沒有前塵往事，彷彿憑空而來。有意識開始，他就是玉帝親自指派的鬼界統治者。

幾百年來，鬼界依附於天界，與天界交好，從未有過違逆。

難怪，看面相就不像個踏實的人。湯錦歌心想，一定是他做了對不起姑娘的事，人家姑娘報復他，才落得如此下場。

「不過話說回來，那位小兄弟也太不自量力了。」老鬼差搖搖頭，繼續道：「竟然妄想去拔您的佩劍，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眾所周知，鬼王佩劍「愉快」是把非常認主的劍。十幾年前，天界舉辦了一場座談會，邀請天鬼兩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赴會，鬼界沒有願意去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湯錦歌身上。

天上一日，鬼界數年。

有的魂都輪迴了三次，還是遲遲未見湯錦歌回來。天界有律令，前來赴會者禁止攜帶冷兵器，於是他把「愉快」留在了鬼界。

五十八年後，湯錦歌散會歸來，瞧見一把通體漆黑的劍屹立在鬼界入口。誰也不知道它在這等了多久，也許是最近，也許是一開始。

「這不，被您的佩劍反噬成這樣。」老鬼差道。談話間，背著藥箱的鬼醫經過他們，往殿里走去。

「不，他沒有遭到反噬。」

湯錦歌召出「愉快」，細細撫摸著劍身，「愉快」像是非常享受，發出嗡鳴聲。他的佩劍他是知道的，生人靠近時，一米開外便會被嗡鳴聲震得頭痛欲裂。

倘若來者實力強大，「愉快」的劍柄會生出倒刺，生人握住的剎那便會刺破掌心，劇毒隨著血液流遍全身。

但當時在鎮魄崖，梁余千真萬確握住了劍柄，卻沒有被倒刺扎傷，唯一的解釋就是，「愉快」沒有排斥他，甚至有可能將他認成了自己！

湯錦歌被這個想法嚇到了，老鬼差在他身邊嘰里呱啦說了一堆他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赤煉火蛇出逃的消息驚動了天界，玉帝下令限在人界三日之內尋得並抓回，不得耽誤。湯錦歌交代完手頭的一些事情，就去了人界。

臨走前突發奇想，把正在剎陰殿昏迷的梁余也打包帶上了。無奈成仕又充當了搬運工，兢兢業業背著梁余來到人界天子的腳下，找了一個客棧住下。

當梁余睜開眼睛，映入眼的是一張臭得不能再臭的臉，一盆極其敷衍的涼水，一塊皺皺巴巴的毛巾。

「我說，成仕成大哥。」梁余費勁坐起來，嘴唇幹裂，聲音沙啞得像個破風機，「你家殿下沒和你說要好生伺候我。」

成仕冷哼一聲，「殿下說，一旦你醒了，就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哎呦嘿，湯錦歌什麼時候學會享受了？梁余笑了笑，「是酒池，還是肉林？」

「肉你媽！」

成仕提著梁余的後衣領，一頓操作猛如虎，一路火花帶閃電，連拉帶拽。梁余此時只是個沒有實體的魂，像個人形風吹。

他認命般飄在空中，大老遠望見湯錦歌一身紫袍站在一戶人家門口。來人界不低調點，整得跟個公子哥似的。

「殿下，我把人帶來了。」成仕當手裡拿的是一件剛洗完還沒展開的衣服，手用力一抖。

梁余整個魂在顫抖，「散了！散了散了散了！！！」

成仕忍不住哈哈大笑，不知為何，他特別喜歡和這個人玩一些有的沒的。湯錦歌看了他們一眼，成仕斂笑，恭敬站在一旁。

「火蛇到了人界化成了普通蛇的樣子，我只在這裡尋得了一些鬼火的味道。」湯錦歌道。

三個…鬼面向這扇緊閉的大門。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宅院，大門搖搖欲墜。

「這就麻煩了。」成仕道。他現在並不擔心火蛇的安危，他比較擔心這條橫行霸道的小刺頭一言不合就放火燒城。

「害，不麻煩。」

湯錦歌和成仕同時抬頭看飄在上面的鬼魂余。梁余胸有成竹道：「我去問問附近的老蛇不就知道了。」

「你！？」成仕一臉不信，「你懂蛇語？」

梁余微笑道：「本來在人道好好輪迴的我，愣是被推下了畜道，看來鬼王大人早有先見之明。」

成仕滿頭問號，湯錦歌看了梁餘一眼，用法力暫時給他做了個殼子，「快去快回。」

「哎呦。」梁余醋溜溜道：「鬼王大人好不解風情啊，四個字就把我打發走了。」

嘴上反抗，卻是越走越遠。成仕看著逐漸變小的背影，本想吐槽幾句，轉頭看向自家殿下，竟然發現殿下在笑……

沒過多久，梁余垂著腦袋喪氣回來，臉上多了好幾排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