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過球場，看見一大堆密集的藍色羊群似的人在為了一隻球爭來搶去，羊群在風裡一會兒走東，一會兒往西，看不出來領頭的是誰，時不時發出刺耳的咩咩叫。

我駐足看了一分鐘，恍然想起裡面沒有一隻叫徐妄的羊。

不過，很久之前我看過他打球。

那個時候事剛開學，我們不認識，一個班也沒說過一句話。

我也不知道他叫徐妄，也不知道他有個叫沈行舟的傻吊朋友。

只是在摸清學校路線的時候，在傍晚放學鈴聲寂靜的時候，在夕陽走過圖書館高樓的時鐘的時候，我看見了一隻撞到了籃筐上，在邊緣盤旋了一圈，又被一個跳起來的身影扣進了框。

我總覺得那天的夕陽有些扎眼，像針似的，刺在眼皮上，而那個跳起來的身影剛好成了一片擋光的雲，飛快地從眼前躍過。

我記得晚風燥熱，我背著書包站在樹蔭下手心出汗。

我甚至沒有看清徐妄的臉，但是那個身影卻如同盤旋的鳥。

後來我到了天台上，發現從高處，依舊能聽到模糊的球聲。

而靠在欄桿上，就能把球場一覽無餘。

包括那兩個長長短短交錯的影子。

像兩隻角斗的羊，卻又都沒有長出角。

我覺得他們很好玩。

後來，新生的籃球杯。

我才看清了徐妄的臉。

他在歡呼聲和尖叫聲里，整張臉好像礁石褪去了海水和沙子，露出了稜角。

冷冷的，卻又帶著點青澀的味道。

球服被汗水氤氳，頭髮，睫毛，濕漉漉得好像初秋早晨的森林，瞳孔里卻黑漆漆的，像是一譚死去的湖水。

他身在球場中央，在眾人的視線里，好像是一不小心掉進了一個虛無又浩大的盛宴里。

我拿著刀叉，所有人都舉杯。

我似乎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臉頰的汗水，我在想，徐妄看起來真好吃。

我發獃得夠久，久到被人差點撞翻。

就跟突如其來的海嘯似的，我撞到了旁邊的樹幹上。

而那個莽夫則匆匆說了對不起，就跑進了羊群里。

真是一群粗魯的羊。

我摸了摸肩膀，轉身走開。

回到教室，先看徐妄在不在。

徐妄不在。

我徑直去了他的座位上，他的同桌是個女生，叫什麼名字我不記得，反正臉圓圓的，像個白蘋果。

我坐在徐妄的位子上，手撐頭，看著白蘋果。

她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問：「有事嗎？」

我點點頭，很有禮貌地問：「你覺得我怎麼樣？」

白蘋果瞳孔放大，身體往後，懵懵地問：「什麼？」

我湊近了一點，她就貼到了身後的牆上，臉頰好像蹭到了顏料，變紅了。

「我和徐妄，哪個更好？」

我看到她臉上的慌亂，尷尬，不知所措。也許還有點歡喜。

誰知道呢？

反正周圍那些真睡的裝睡的，做作業的，似乎都豎起了耳朵。

可惜徐妄不在。

我有些無趣的露出一個微笑。

「我想和你坐同桌，你不說話就代表同意了。」

白蘋果變紅了，也變得膨脹起來。

氣鼓鼓地說：「我不同意。」

……

不同意就不同意，吼那麼大聲幹什麼。

「那我只好和徐妄坐同桌了。」

白蘋果睜大了眼睛。

「……也不行。」

她忽然把視線看向教室門口，喊道：「徐妄！」

一副迫不及待告狀的樣子。

我繼續賴在位子上，大大方方地看著徐妄走過來。

白蘋果告狀：「徐妄，林梓握要佔你的座位。」

我懷疑她國小的時候肯定天天去辦公室打小報告。

徐妄略皺眉，顯然沒搞懂我在幹什麼。

我歪著頭，看向站的端正的徐妄。

好想捏一捏他的下巴。

「徐妄，我有個願望，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感受到白蘋果的視線，如芒在背。

徐妄沒說話，只是看著我，那我就繼續說。

「我覺得你這個位子，視野開闊，四通八達，人傑地靈，風水極佳。」

「徐妄，我不想和他坐同桌！」

白蘋果激動地打斷我的發言。

誰要和這個聒噪的大蘋果坐同桌，我最討厭吃蘋果了。

我翻了個白眼。

徐妄平靜地看著我，說：「可以。」

白蘋果氣得尖叫，直接推了我一把。

我又沒防備，跟個球似地撲進了徐妄的懷裡。

確切地說，是我單方面偷襲。

還好徐妄沒搞我，讓我摔個狗吃屎。

我生氣了。

年輕人，不講武德。

我摸著還沒被撞歪的鼻子，想要好好和白蘋果過一番招。

我還沒說什麼呢，她自己嚇得梨花帶雨。

好像是我史前怪獸似的。

「林梓握。」

徐妄捏住了我的肩膀。

「要上課了。」

我冷笑。

上個屁。

我今天是撞了大運，被撞了兩次，要是豆腐早就碎成了爛泥。

「你們在幹什麼呢？沒聽到鈴聲？」

班導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門口。

「還不回到自己位子上，林梓握。」

回就回唄。

寫了張化學卷子平復心情。

一下課就被班導叫去了辦公室，當然還有兩個倒霉蛋。

「上課前你們三個在吵架？」

白蘋果委屈巴巴地說：「林梓握說要和我坐同桌，但我不想和他坐同桌，我想和徐妄坐同桌。」

「林梓握？」

「不是這樣的。」

我面不改色地說道。

「我是想和徐妄坐。」

「……」

班導有些無語，看向徐妄，又看了看我：「怎麼了，是現在的同桌不滿意？」

「是徐妄太礙眼了。」

我說。

「擋光。」

班導顯然以為我在惡作劇或是鬧脾氣，甚至有些想笑。

「徐妄又不是山，還能擋著你的視線？」

「胡說八道。」

白蘋果小聲逼逼。

「你要是想坐前面，等下次換座位的時候，我幫你換到第二排。」

「徐妄在我前面，我不能專心學習。」

果然說道學習，班導的神色就沒那麼輕鬆了。

他沉默了一會，看向徐妄。

「徐妄，你的想法呢？」

「換位置的事，還是要三個人都同意比較好。」

徐妄神情冷淡，彷彿不關他事似的。

「我都可以。」

「老師，我不想換同桌。」

白蘋果發出絕望中的吶喊。

「周希希，老師覺得，你最近心思有點不在學習上，想給你換個文靜點的同桌，這件事，你媽媽也跟我反映過了。」

班導說到這裡，讓我和徐妄先回去。

我趾高氣昂地走在了徐妄的前面。

「徐妄，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

徐妄平靜地聽我說道。

「月考，誰的綜合排名高，就滿足對方一個要求。」

徐妄看著我，剛好走到了陽光可以照射到的地方，一片光斑落在他的鼻樑上，像是被惡作劇似地塗了一口奶油。

讓徐妄整個人都散發出香甜的氣息。

可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眼裡的情緒和陰影是什麼。

只是聽見他說了我滿意的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