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小說: 茫茫夜 作者:长夏不逝 字數:3135 更新時間:2021-01-28 00:41:09
船一旦離了岸,還會回來嗎?
當然會,因為船的歸處,只有岸。
——渡邊淳一
於傅驅車來到了柯晏的心理診所處。柯妟休息時,剛泡好一杯普洱,於傅便打開門。她略略有些詫異,自從她給於傅停藥,也有一年了。
初期於傅剛來,是因為他在大學學習打傷了人,準確來說,是打殘了。有人惡作劇,將他關進了教室里那個逼仄的雜物間里。於傅出來便像失控一般,拿椅子對這那人砸,完全沒有理智控制自己都行為,一夥人都拉不住他。
按照於傅的描述,應該算是應激性障礙的一種。但按照於傅後續描述,以及她自身觀察來說。於傅自從記憶出現問題,和反覆出現的同一個夢來說困擾著。反覆出現在抑鬱,以及暴躁兩個極端跳躍,並且有周期反應。
根據面診斷出來是Ⅰ型雙向情感障礙症,並且帶有一定的應激性障礙,不能待在空間狹小的地方,會加強暴躁。
出現動手傷人,是已經到了較嚴重的地步。她那時記著於傅剛來時候,暴躁過後出現的極度抑鬱,說話也就答那幾個字,眼裡多是無光無望。他是自己過來看到,沒有任何監護人。因動手傷人,學校也作了記錄,外面面臨著環境壓力因素太多,她建議於傅住院恢復。
於傅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有些傷人時留下的傷痕,他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低著頭用聲音小小聲地說:「也好,那就不會傷害其他人了。」
碳酸鋰,帕西羅汀,思瑞康,氯硝西洋,一粒粒的藥伴隨著於傅的每一天。他多數沉浸在睡夢中,做著那個雨夜裡濕漉漉的夢。
後期出院,柯晏看他精神狀態歸於頹喪,不太符合一個要出社會的大學生。她還是不太忍心,因為他的父母,從未有一天來看過他,處於一個母親的心理。她建議於傅如果心情不好,就去寫寫東西,不論寫什麼都好,用來紓解心情。或者去看看書,做運動,並且搭配藥物。禁止去去觸碰來些引起躁鬱的因素。
於傅一一按照醫囑服藥,寫自己腦海里冒出來的東西,躁鬱症患者多有思緒飛逸,思緒萬千的時候。
夢裡濕漉漉的那個人抱著他,拿著一把槍,黑漆漆冒著血腥氣,他看見那人身上的血,自己身上的血,以及他背後的那個拿著棍子酒瓶準備要砸下來的人。濕漉漉的模糊不清,他接過來槍,他轉身殺死了身後之人,他彷彿從窒息間解放出來,腦子裡壓著的東西一下子,散開而來。
青澀的男孩親吻著他,似乎在獎勵他,他看著他柔軟的唇張張合合,於傅夢裡不是真,夢裡的你才是主角,不要沉陷於過往,快走吧,現實里擁有你該去爭取的東西。
說著那人便接過那把槍,子彈射入腦袋,血液從彈孔中流出,全部的水都成了血紅色,雨,天空都是血紅色。不覺得窒息,不覺得害怕,他生出一絲的逾越。
他要走出去。
久而久之,每次當他的情緒從低谷到高峰,他便開始寫小說,他用低谷時在藥物裡頭沉眠時所遇到的光怪陸離的夢境,他浸泡在在書籍里,去翻閱大學圖書館裡每一本書,和他自己構建的小說世界。
一年復一年,溫錦溪不經意間看見了他的小說,便幫他發布在文學網站上,因為他不太願意看到於傅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地方不動,不與人交往。
無心插柳柳成蔭,於傅的寫下的懸疑心理犯罪的小說在網上火爆了起來,迎來生命里的高光時刻。當於傅看見自己所寫的文章下面別人喜愛他所寫的文章時,他感受自己胸前堵塞舒開了一些。原來他還有意義,他寫下的東西是有意義的。
原來儘管他在泥濘的泥土裡掙扎,被情緒捆綁住的他,他還能繼續擁有熱愛的機會。
他在單獨的公寓被子里哭了一整宿,他不嚮往地獄,也不嚮往極樂世界,他只留戀這個人間。他也許在留戀這時間某個瞬間,亦或者是那個人,或者是這裡人間煙火。更是因為夢裡那一句,現實中還有需要他爭取的。
是什麼呢?
於傅透過寫作去遺忘過往,他開始不再糾結於他遺忘的碎片記憶。他成功的簽約公司,成為全職小說家後,出書速度快,一躍成為了炙手可熱的作家。他那時的自信力又回來了,他恢復到當初時的模樣,但又帶著書卷氣息。
之後事業順風順水,他開始恢復到社交生活中,他開始停服藥物,一切似乎正常起來。
柯晏看著於傅,她喝了一口茶水問道:「反覆了?」
於傅跟以前一般低著頭只吐出來一個字:「是。」
「最近出了什麼事?」
「我傷人了。」
柯晏心裡暗暗地嘆氣,好似回到了最初點。她柔和笑著:「說詳細點。」
「我結婚了。我傷害了我的愛人。」於傅每吐出來一個字,那個字似乎帶著他喉嚨里的血。
「他也是心理醫生,剛結婚不久他就看出來我的端倪。」
宋清秋看出來一些,但於傅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會如此的不堪。因為他在害怕,他害怕一旦他向別人坦露出他擁有過躁鬱症,他們會害怕,會選擇逃避,拋下他。
柯晏看著他說,心裡想到,於傅居然會結婚。她笑了笑說:「於傅,也許並沒有你想像那麼糟糕,也許你的愛人能更好點幫你治療。」
「可是我會傷害了他。」
「你還沒有學會一點,於傅,學會接納自己的病情,接納你自己。傷害他,並不是你所願,這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而且我不會有跟你朝夕相處的愛人了解你的更多,也許你應該去找他幫幫你,會比我的療效要更好。」
「但既然已經發作了,藥還是要吃。」
柯晏重新給他開藥,在這期間,於傅重新思考起來,他當時將宋清秋放在床上床上時。他對宋清秋說,溫錦溪來了,就會把你送回家。
宋清秋摟著脖子,搖著頭,於傅嘆了口氣,將宋清秋的手從自己會脖子上扯開,將他捆在床上,任由宋清秋掙扎,喊他名字,他依舊關上了門。
他聽著宋清秋凄厲地喊叫聲,如同皮肉被分離開,心裡揪起來。
也許不見面,他就不會傷害到宋清秋。
也許吧。
他打了個電話給溫錦溪,沒有人接。他想著可能在開車,拿著藥準備回家去。
溫錦溪到達於傅家裡時,他看見了在床上被捆住手的宋清秋,似乎在昏睡。溫錦溪看著那人蒼白的臉,以及枕頭上掉落的許多頭髮。他正在解開那個領帶時,宋清秋猛然睜眼,有些下嚇著溫錦溪。
「醒了?」
宋清秋看著眼前事情,許多的記憶被塞回到腦中,他愣愣地說道:「我……我讓於傅想起來了。」
溫錦溪看著宋清秋眼裡的驚恐,宋清秋慌張地爬了起來:「於傅想起來了多少?」
溫錦溪看他著模樣,應當是記憶回溯結束了,他靜靜地做到不遠處的沙發上:「大概都記起來了吧,你應該基本都告訴他了。」
他看出來宋清秋的害怕,因為宋清秋害怕不是於傅記起來他們曾經的過往,而是在害怕他自己說出來自己的病情。
溫錦溪笑了一聲說:「除了你得胃癌這件事之外。」
果不其然,宋清秋舒了一口氣,但隨之便冷聲質問溫錦溪:「你知道?」
溫錦溪站起來看著宋清秋:「藥我查過了。」
溫錦溪作為於傅的朋友,但對於宋清秋而言只是個醫生一樣的陌生人。他其實明白宋清秋這麼做法的緣故,宋清秋沉默一陣說:「溫醫生,麻煩不要告訴於傅,可以嗎?」
「按道理你們都私事我管不著,但他如同著魔一般在宿舍里,一遍遍描繪過夢裡那個人,輪廓從模糊到清晰,但他始終記不起來他是誰,他開始懷疑自己出現問題,是不是臆想出來一個戀人。」
「我看病時見到你,我就猜到了一些。那時應該是封鎖記憶里,未被封鎖成功的一段記憶。」
宋清秋眼裡平靜,他沉著說:「我知道他愛我,就是因為這樣,他會承擔我擁有的苦痛,你能明白嗎,溫醫生。」
他沒有資格央求任何人接受他所有破碎的過往,以及現在病痛的折磨,他不喜歡別人知道自己病情之後露出的表情,問有什麼可以幫幫他的。
他不需要,不能去麻煩別人來承擔他所以都痛苦的負面情緒。他只是需要一點點的愛,只要於傅付出一分,他可以付出十分,只要於傅願意在睡覺是抱抱他,給他溫暖,舒緩他身上的疼,醒來能看見於傅的臉龐,聞見他身上殘留的溫暖香氣。
他覺得足夠了。
他在謊言編織包裹自己和於傅,貪心那一點點的愛而已。
可惜他曾經下過決定,只要於傅想起來,他就會離開。現在他就應該離開了,他看著手腕處被捆傷的紅色痕跡。
溫錦溪嘆了口氣:「好,我會答應你,不告訴他。但他總會發現的。」
宋清秋搖了搖頭說:「謝謝你,我會按照之前的想法離開這裡,等到我消失的時間夠長,他就忘記我。」
他站起身來,面色有些凝重問:「溫醫生,我還有一件事情,要你幫我。」
「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