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一些細碎的聲響，密密麻麻地闖入白不野的睡夢之中，把他一下子驚醒。

胸口中似乎還跳躍著不知名的憤怒的火焰，白不野想要直接發泄出來卻一點點的力氣都沒有。

他睜眼看到的第一個東西，是散落在窗口的月光，月光下面，是正在打瞌睡的白固存。

「爺......」

一句完整的話還沒有說清楚，白固存就被驚醒了，然後下一秒就來到了白不野的身邊，也驚醒了趴在白不野胸口上的西紅柿。

小狼崽似乎到了現在還有那麼一點點害怕白固存，可是它在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越過白固存的手臂蹲到了白不野的枕頭上，輕輕的蹭著白不野的腦袋。

可是腦袋卻沒有感受到預期的毛絨觸感，而這個時候白不野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正包著厚厚的一層紗布。

聽白固存說，他在石洞裡面一下子畫了太多的符咒，而且自己的手也被割的很深，血一直都止不住，再加上很久都沒有進食，就直接暈了過去，暈倒的時候還直接磕進了那一個大牢籠，還是聽到了巨大聲響的西紅柿進來把他拖了出去。

白不野看著一身都是灰塵的西紅柿，舉起來僵硬的胳膊，把它輕輕的攬在懷裡。而西紅柿卻有一些氣息微弱。

「你養的這一隻靈，直接把你拖到了隧道裡面，可是沒力氣把你拖回來，就直接跑回來找我們了，」白固存笑了笑，「我那個時候還以為它把你吃了，那眼神可怕得很。」

「嗯。」

白不野緩緩的合上了雙眼，他大概可以猜到西紅柿這麼反常的原因，大機率就是直接衝進了石洞，然後又一次面對了那一個巨大的牢籠吧。

可是就算是這樣，它還是忍著心裡的難受把白不野給拖了出來，摸著一片黑暗的隧道，一步一步的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的時間，拖到了半路，才因為一直沒有吃東西而力竭，又忍著害怕去找了白固存和夏添。

挺好的，挺好的。

白不野一直時間不知道要做何表達，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因為這一件事溫暖了起來。他不自禁的動了動自己的身體，後背在一瞬間湧起了一陣的火辣，那是因為被西紅柿才時間的拖行而造成的。

後背，很痛。

白不野的心中緩緩的閃過了一絲絲的片段，自己剛剛似乎是做了一個夢，但是那個夢卻不是很清晰。

「爺爺，我剛剛好像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我在那個籠子裡面關著，然後我背後還......」白不野緩緩的咽了一下口水，然後在腦海裡面默默的摸索著剛才夢裡面的畫面，卻一直都找不到清晰的畫面，「後面的那個人，好像叫，宋......宋什麼.......」

「你可能最近太累了，先好好休息吧。」白固存適時地打斷了白不野的思考，雙手緩緩的搭上了白不野的肩膀，白不野只感受到自己的肩膀湧起了一陣的暖流，是白固存正在緩緩的向自己輸送著靈力。

而下一秒，他就聽到了在一旁的西紅柿呲牙咧嘴的聲音，但是這樣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白不野在緩慢睡著的過程中，原本腦海裡面似乎在逐漸清晰的碎片又一次被蒙上了一層灰，他再也看不清晰。

白不野是被一陣香味給吵醒的，在他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白不野覺得腦子裡面空空蕩盪的十釐清爽，而枕頭的兩側已經濕了一大片，西紅柿正在上面睡著流口水。

白不野伸出手把它的嘴巴合住，恨不得馬上去洗被單，但是又有些不忍心吵醒西紅柿。

「嚕嚕嚕」似乎是睡得很熟，西紅柿一直在打著小小的呼嚕，白不野只好緩緩地下床穿上鞋子，然後披上了之前的那一件外套，剛剛醒過來的他還是有些冷，身體也好像還沒有完全的恢復好，就連自己的手指頭都被大張旗鼓的包紮了個嚴嚴實實。

白不野看著自己像一個小饅頭的右手食指，知道這個一定是夏添的傑作。

他抖了抖衣服準備下樓吃飯，味道這麼香的飯估計又是白固存自個破費從外頭請來的廚師。

一旁的鏡子反射著白不野有些消瘦的臉頰，他又往前面站了幾步，幾乎是要將自己的整個臉都貼在了鏡子上面，然後好好地端詳了一番，緊接著就從一旁拿了一隻小刮刀，把自己下巴上面剛剛冒出頭的鬍渣給颳去了。

而全部都搞好之後，在鏡子里的白不野卻還是一副沒什麼精神氣的樣子，甚至是衣領上都沾了一些的水漬和粉色的肉末。

白不野將那肉末從衣服上拍了下來，又低頭聞了一下，才發現這是火腿腸的碎末，但是自己又是在什麼時候吃的火腿腸還這麼不小心的沾了到處都是呢，白不野自己也想不太清楚。就好像是，他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他現在只記得自己暈倒前的最後一個感覺，就是額頭痛得很。

說到額頭，白不野這才發覺自己的腦袋已經輕了一圈，之前的包紮估計已經被卸去了，只留下了額頭上面一個淡紅色的血痂。

「白不野！」

樓下傳來了白固存的聲音，「我聽到你在上面走動了！別臭美了快給我下來！」

「好傢夥，耳朵還怪好使的。」白不野在心裡碎碎念，然後就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腳步下了樓。

果然是一桌子的飯菜，白不野沒有猜錯。白固存從外頭請來的廚師在上完最後一道菜之後就收拾包袱走人了，這個家裡又只剩下了三個人。

白不野看著滿桌子的菜，從西紅柿炒豬肝到豬肝湯再到紅燒豬幹，然後就是紅燒豬血到豬血糕再到豬血豆腐羹，白不野已經有一些無法呼吸了。

但是一直到他看到了桌子上面正中間的那一隻巨大無比的鱉，他坐不住了。

「怎麼了，我這是剛剛出ICU你們就要把我弄成三高嗎？你瞅瞅你看看這些到底是啥？」白不野有些顫抖地舉著筷子不知道從而下手，他已經被豬和鱉包圍了，「還有這個！這一大頭wangba是要幹嘛？我是等等就要去洞房了嗎？」

白固存在白不野幾乎再次暈厥的時候，很適時宜地給他的碗裡面加了一大片鱉的裙衫，白不野原本面前一碗潔白的飯瞬間變得油膩不堪，「你看看你在說啥？這些還不是為你這小子準備的？」

「我原本以為你很弱，沒想到你身子骨這麼虛弱，就幾張符咒，你就給倒下了？」白固存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出了一口豬血糕，然後繼續說，「你看看你多沒用，你這樣以後去鎖靈，靈還沒鎖住你就暈了，你就得去醫院報道，其他尋靈師定靈師是拿工具去鎖靈，你還得隨身帶著一個醫保卡準備去醫院，你問問你自己你丟不丟臉？」

「對對對，是是是，嗯嗯嗯。」

白不野緩慢的低下頭然後極不情願的吃了一口鱉扇，然後一股子的中草藥也掩蓋不住的腥味犯了上來，白不野下意識的想要吐掉，卻在抬頭的時候看到了白固存要殺人的眼睛。

於是，一口鱉扇下肚，白不野已經扭成了一團。

而一旁的夏添倒是也沒怎麼發生，或許是因為他和白固存面前都有專門的幾盤肉吧，所以才可以吃的這麼的安心。

沒有良心。白不野在心裡碎碎念。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不野的怨念，夏添在下一秒狠狠打了個噴嚏，然後一臉冷靜地抬頭，看著白不野，實則是沖著白固存說，「你孫子剛剛罵我。」

一旁正在伸手給夏添拿紙巾的白固存一轉身就把原本的紙巾砸向了白不野。白不野被哐的砸了一下，又聽到了白固存的另一句話，「明天開始每隔兩天，去公園打太極。」

太極拳，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中國傳統儒、道哲學中的太極、陰陽辯證理念為核心思想，集頤養性情、強身健體、技擊對抗等多種功能為一體，結合易學的陰陽五行之變化，中醫經絡學，古代的導引術和吐納術形成的一種內外兼修、柔和、緩慢、輕靈、剛柔相濟的中國傳統拳術。

頗受中老年人喜愛。

同時許許多多的現在在校大學生也在被迫學習。

只是白不野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要學。

就好像是昨天吧，白不野從集市回來的時候，看著那些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正打著太極，他腿比他伸得還高，心中還在默默的標示著欽佩，同時標誌著自己以後必然不會去一大早在大公園裡面把腿舉過頭頂。

只是沒想到，報應來的飛快。

「我不，」白不野斬釘截鐵，然後瘋狂的扒拉著桌子上面的豬血和豬肝，「我吃還不行嗎？我吃我好好補血，你見過哪個年輕人去打太極的？」

「我們隔壁的那個大學生就天天放假在家裡打太極，還要拍視頻給老師看。」

「那是因為學校脅迫！你懂嗎？脅迫！」

「我懂啊，所以我也是在脅迫你啊。」白固存大口地吃著自己面前的五花肉，很難想像一個老大爺晚年還可以有這麼好的牙口和這麼不要臉的舉動，「你要是不去你就別去石洞了，你不是說每隔兩天上來一次嗎？正好上來打打太極，強身健體，別那一天在石洞裡面臭了還敗壞我們家的靈運。」

「你太過分了，我多吃點東西補血補就好了。」白不野欲哭無淚。

「只吃不練那叫豬。」

夏添在一旁吃肉點頭。

他心裡清楚白固存的想法，也不是為了真的要讓白不野去打太極，就是想讓他不要一股腦的扎進石洞，因為真的可能會出什麼事情。白不野這體質從小白固存都在故意的將他引導練習符咒的體制上面，可是無奈小時候的白不野還不懂事，一門心思練靈術，一直到了現在還幡然悔悟，但是這樣的體制已經不能馬上練出來了，只能拽著他讓他多緩緩，多休息一下，別全身的精血都放了進去。

吃完飯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白不野就上樓了，開始準備第二天早上的太極拳。

夏添去洗了個澡，然後叼著一根牙籤就鑽進了白固存的房間，而白固存卻在房間裡面少見的吞雲吐霧。

「你怎麼來了。」白固存講自己的水煙棍子搖了搖，然後又緩緩洗了一大口，憋著一口氣將身後的木窗戶給打開了，然後才呼到了窗外，他知道夏添不太喜歡煙味。

這木窗戶還是保留了上幾輩子的樣子，是從內而外打開然後用一根木棒只起來的，那根模木棒結結實實地支撐了不知道幾輩子，已經有些要腐爛的樣子，但是白固存又懶得換，只能少用幾次。

一打開窗，窗外冰爽的空氣就吹了進來。山見的房屋夏天的晚上都不會熱，甚至還會冷，這空氣就像秋天時候的陣陣涼風。

白固存的身後傳來了木板「嘎吱」的聲音，夏添就這麼隨便地坐上了他前面的凳子上，就這他剛剛放在木桌上面的水煙自己也吸了一口，卻嗆了半天，白固存有些詫異。

「你大晚上跑來找我就是為了抽煙？我給你包中華你回去抽怎麼樣？」白固存調笑著，夏添也沒怎麼理他，等自己嗆完了才緩緩喝了一口茶。

熱茶被當成熱水一樣隨意下肚，夏添輕輕嗓子，「你甭在這裡裝，你剛剛想告訴我啥？快點說了，明早我還有事情。」

「我哪有事。」白固存坐了回來，一把將夏添面前的紫砂茶壺給拿了回來，反手推給了他一個開水壺，「別糟蹋我的好茶。」

「呵呵，」夏添不屑的笑笑，「這麼幾年了你那點事情根本就瞞不住我，你和白不野那小子一個樣子，有秘密藏不住，巴不得告訴全世界，我來找你聽聽，你當我是真的想聽？是怕你藏著掖著今晚睡不著說夢話，怕你自己夢遊到樓上說給白不野那小子聽，這還得了？」

房間裡面很安靜，屋外傳來斷斷續續的流水聲，還有一些嬉笑打鬧的聲音，那是白不野帶著西紅柿在院里裡面洗澡，流水聲嘩嘩作響，一直持續了十幾分鐘，白固存和夏添也安靜了十幾分鐘，一直等到屋外的聲音消失，夏添才又一次的詢問，「靈洞裡面怎麼了？」

白固存略帶著一些沉重的呼吸，他的心思又飄到了之前，白不野剛剛醒過來的那一個時間段，白不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說著，他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是白固存也沒來得及仔細聽，只聽到了「牢籠」兩個字，就直接用靈力強行抹去了白不野的記憶。

「白不野這次暈倒，撞上了那個牢籠的桿子。」

夏添垂下眼眸，月光照在他臉上有些不太合理的長長睫毛之上，那睫毛又凝結了一層水霧，夏添仰頭喝了一口熱水，「所以呢？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爺爺，我好像是被關進了那個籠子裡面。』」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白固存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甚至一直到了現在，他的心臟好像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在裡面打鼓，不得安生。

「然後呢，你怎麼做。」

又是簡短的問題，夏添卻不如白固存那樣的緊張，只是格外的冷靜，他到了現在依舊能客觀的分析事態的原因是因為，他一直都保持著中立，沒有什麼多的感情，或者是說，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不會發現自己還有什麼感情，於是現在就當作自己沒有吧。

白固存吞吐了一口水咽，轉頭沖著窗外的月光呼了出去，卻遲遲沒有回頭看夏添的眼睛，良久，才緩緩開口，「我用靈力，讓他失憶了。」

於是房間裡面又一次陷入了安靜，夏添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水杯不在泛起水霧，就像是有強迫症一樣盯著水杯杯壁上面的最後一滴水珠徹底滾落，才開口，唇齒這時已經煩躁得不行，「別怕。」

而另一頭，白不野正用自己的浴巾包裹著剛剛洗完澡的西紅柿。

那狼靈又出現了一條白不野不解的點，你說一般的犬類動物，在全身打濕的情況下都會自己甩幹凈，可是西紅柿不會。它只會站在一旁任由涼水滑落，然後被凍得瑟瑟發抖，還可憐兮兮的看著白不野這個不怎麼稱職的主人。

而白不野在幫西紅柿洗完澡之後就去一旁倒水了，他原本以為回來的時候西紅柿已經是一隻幹幹的狼了，沒想到還是濕漉漉的一片。

「好了，這不是擦幹了嗎，你理理我呢？」

白不野慌亂的給西紅柿陪著笑臉，但是小狼崽卻凍到不行，壓根沒有心情去理他。

一般來說原身是動物的靈，都會帶著一些原本動物的習性，再加上一些些作為靈的能力。雖然在還沒有化作人形的時候都會依靠著動物的樣子生活，緩慢的積攢的靈力，但是這靈力卻實在是不弱，起碼的維持體溫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西紅柿貌似做不到。它一直到了現在，除了可以聽得懂人類的話，尚且還不會用任何的靈術，也不會說話，估計化身成人也遙遙無期。

但是脾氣卻慢慢開始變臭。

白不野賠笑的有些累了，於是幹脆直接將西紅柿扔上了床，然後將整床的被子都蓋在他身上，自己又躺了進去，將西紅柿直接踹進了自己的上衣里。

在接觸的一瞬間，白不野被冷的打了個哆嗦，他也沒想到西紅柿的皮膚會一下子變得這麼冷，在他的印象裡面，西紅柿永遠都是溫溫暖暖，甚至是滾燙的。

於是剛剛在心中的那一些不爽的話，一下子煙消雲散，直到從口中滾出來，就變成了，「現在暖和起來了吧。」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白不野才發覺自己懷抱裡面的東西，開始慢慢的變溫暖，原本的體溫回升了，西紅柿也沒有之前的那麼煩躁，於是白不野在潛意識裡面明白了，它或許是怕冷。

懷中的東西翻了個身，從白不野寬鬆的領口探出了腦袋，依舊可可愛愛地看著他，祖母綠的雙眼閃閃發光。

這雙眼睛縱使白不野看了多少遍都覺得好看，但是他也發現了，這眼睛的顏色逐漸的開始變黑，而西紅柿也在慢慢的長大。

但是依舊很可愛，很好看。

白不野有些情不自禁的低頭用力「啵」了西紅柿一口，西紅柿「嗷嗚」了一聲重新把頭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