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那個不人不鬼的聲音幾乎無孔不入。年婆婆無論做什麼都會聽到。起初還模模糊糊，最近則越來越清晰，偶爾幾次甚至從耳朵呵進來，把老人家嚇得魂不守舍。

莫非是當年宮裡那場大火沒能逃出去的……

費力搖了搖頭，她腦海里一片混沌。真的是老了，不該胡思亂想。

「你是說，婆婆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面對滿臉疑惑的小琴師，雲馭點點頭，拿手撐著下巴：

「雖然返老還童這樣的事已經發生在她身上，但她也並非尋常女子。我又見她有幾分妖氣，說不定是妖和凡人的血脈。」

安成灝似懂非懂，撓了撓有些發癢的手臂。那塊咒印許久不曾發作，他都險些忘了還有這一茬。

「怎麼了？」

雲馭隨意一瞥，正巧碰到他在偷偷撓傷口，拿衣袖蓋住發紅的某處，於是抬手一掀——

之前被捆仙鎖燙傷的地方塗過藥開始逐漸恢復，但傷疤卻異常醒目，甚至有幾縷遊絲般的羽毛從裡面鑽出來，安成灝試圖把衣袖抽回來還想蓋上，被雲馭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嘶……」

「你這是？」

這種閃躲心虛的眼神他太熟悉了。當初這臭小子第一次扮成仙娥欺騙無知少年成功又被自己揭穿後，就是這樣裝無辜的。

「說說，你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安成灝默不作聲， 頭更低了點。手臂咒印周圍還覆有更多的細小羽毛，如活物一般，剛觸碰到就縮了回去。

「嘶——」

雲馭試圖把那根倔強的羽毛拔下來，抬頭一瞧他整張臉都在抗拒，雙手微微顫抖，只好作罷。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我掉進池塘那天吧？」

他頓了頓抬起頭，眼神里有些不易察覺的驚慌失措，這才捨得多說幾個字：

「那一日我也聽到了。他讓你不要繼續追查，查什麼？樂譜嗎？」

這次輪到雲馭沉默了。這種可能性自己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敢想。萬一哪天真相被翻了出來，自己接受不了，到那時還如何自保，怕是連他也……

瞧了一眼坐在身側的年輕人，雲馭意識到這小子在轉移話題，於是立刻甩掉那些奇怪的猜測，頂著無比認真的神情開口道：

「我替你算了算，你這毛病……嘖嘖嘖。」

「什麼？」

雲馭搖了搖頭，兩手一攤，頗有老中醫無奈嘆氣表示「神仙也救不了」的意味。越是這樣安成灝就越怕。他越怕，雲馭嘴角的笑意就越明顯。

「好了，不騙你了。問題不大，就算是只家雀兒也得這樣。也就換毛期，最多禿個七八成，放心沒事。」

對於幾乎樂坊里天天都要撫琴見客的琴師來說，謝頂禿頭形象全無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安成灝更委屈了，兩眼淚光盈盈，眼看就要掉下來，雲馭忽然嗅到房裡還有異樣的氣息，轉頭瞧了瞧還在翻著肚皮呼呼大睡的白祿，伸手一抓——

一團微弱的光從指縫溜走，朝門外逃去，像是故意引他們出去。雲馭和他對視一眼，轉身跟在後面推門離開。

「他還在查？」

「是……是。」

跪伏在地的小妖趁主人愣神的空隙迅速逃遠。燭移還恍恍惚惚坐著，手裡摩挲著和安成灝那支一模一樣的發簪。

「這根……也不像。」

這幾日只要得空他就會拿刀不停的刻，刻壞了就會莫名大發雷霆。手下一個個都被嚇得不敢吱聲。洞窟入口只見進去的腳印，卻鮮少有出來的。

滿頭白髮垂直腰際，燭移也不打理，任由它繼續長下去，如同心底某處荒蕪一片。

「我到底，該不該……」

水滴從頭頂落到鼻尖，刺痛了傷口。燭移立刻蜷縮起來，把刻廢的木簪通通掃到了地上。

「阿嚏！誰罵我？」

雲馭揉揉鼻子，愣神間跟丟了，那團螢火就在橋上消失不見。彎腰一瞧，橋下的水面上竟然密密麻麻浮著無數只死去的螢火蟲，有一隻還在掙扎著，他繞過石橋在岸邊撈起來一瞧，翅膀被燒焦了。

「嗯？」

「這石橋怎麼會有被灼燒的痕跡……這可是在水裡泡了數十年的，比我的年紀還要大。」

「痕跡這麼新，剛燒的？什麼東西專跟小蟲子過不去，還能把水給點著了？妖怪？」

「不好了！」

「快救人——」

安成灝聞聲第一個衝過去，年婆婆正被人從井裡撈上來，所幸人還醒著，只是雙目無神，像一具失去魂魄的空殼。

「又是他。」

「又？是誰？」

雲馭只是暗暗攥緊拳頭，看著那邊不遠處的石橋，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

警告已經送到了樂坊里。燭移的心情居然有一絲慶幸。但每當他意識到自己阻止不了雲馭繼續追查，一股更為複雜的情緒又湧上心頭。

「過來。」

「主人有何吩咐？」

看著面前幾隻和年婆婆如同復製品一樣的小妖，他微微眯起眼睛：

「把那些蟲子都撤了吧。」

「可是……」

燭移斜睨了座下一眼，小妖們立刻逃之夭夭。

「既然他不知後果也敢繼續追究下去，那我……就陪他玩到底。」

出於擔憂，安成灝一直守在年婆婆房裡代替婢女伺候著。雲馭則是路過時瞥了一眼井口，想到了什麼，回房取過紙筆立刻跑了出去。

「我想到了。」

「噓……」

床榻上帳幔低垂，掀開一瞧裡面躺著個左右不足十歲的小娃娃。雲馭見此有些吃驚，不由得湊過去：

「這？」

安成灝長嘆一口氣：「從一個時辰前她被救上來送到這兒，我就察覺有些不對勁。幸虧這裡現在只有你我。」

「這倒是怪事。不過你師兄我是誰？說能救回來就能救回來。只是……」

雲馭眉頭一皺，安成灝以為他又要開玩笑，剛想開口，就發現自己的嘴不聽使喚了。

「唔唔！」

「噓。那些螢火蟲和火燒的痕跡不是真的。警告的把戲而已。不過他已經瘋的差不多了。我怕婆婆還會有危險。橋下我設了法陣，他過不來。」

安成灝乖乖點頭。雲馭繼續囑咐：

「在我回來之前，千萬不要吵醒她。還有，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掀開床帳。不能輕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