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店門口的街道上已經冷冷清清了。

雖然對於秋天來說，已經進入了晝短夜長的時候，白天在越來越短的時候，黃昏來的便很早，早早的落日，又早早的迎來夜晚，有時候天已經大黑了，但其實也不過是晚上八點罷了。

白不野看著店裡面的時鐘，等到時針指向了那一個「8」，才幹脆利落的出了門。

街道外面幾乎已經沒有人了，原本早就應該開始的夜生活也因為早上那循環播放的喇叭給停滯了，就連自家店鋪旁邊的那個小賣部也關上了門。

白不野站在外頭，感覺似乎已經進入深秋了，秋風無孔不入的順著他沒有完全包裹著的褲腿鑽了進去，白不野打了個冷顫，又呼了一大口白氣，心裡想著估計要把壓箱底的秋衣秋褲拿出來穿了。

一個人的成長，往往可以透過他是否自覺穿秋褲來體現。

他看著眼前的街道感覺自己更冷了一些，或許是因為已經不像是原來的夜晚，那樣的燈火通明。但是心中又有一個念頭在不斷的催促他，今天晚上去那個地方看看，如果真的可以找到什麼東西的話，那可能再過幾天，這一條街道就能夠又一次溫暖起來。

但是白不野也知道，在事實上，就算是到最後還是沒有抓到兇手，在兇手沉寂一兩個月之後，街道上的人們就會擺脫這樣的恐懼和害怕，因為慘案到底不是在他們身上發生的。

就像是今天早上宋聞言碰到那一個大媽，或許她真的在心裡表示了害怕和唏噓，但是更多的是，把那一件事情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白不野站在店門口胡思亂想，而後聽到了有人下樓的聲音。

他一轉頭就看到了身穿深灰色風衣的宋聞言，那一件大衣是白不野去年出去旅遊的時候買的，結果買大了一號，穿在自己身上反而是鬆鬆垮垮沒有一點造型，但是在宋聞言身上卻是剛剛好。

再搭配一下白不野給他配的小腿褲還有馬丁靴，白不野看著眼前下一秒就可以去走紅毯的宋聞言，覺得自己也是牛逼plus。

「怎麼了？」宋聞言看著白不野一直看著自己，嘴角輕輕勾了起來，「凍傻了？」

白不野這時才緩過神，然後將自己頭上的帽子扣在了宋聞言的頭上，順便把他的木簪取了下來，長長的頭髮就直接垂在了風衣後面，有風吹過，那是白不野買的護髮素的香味。

「你戴好，帽檐往下壓，壓低一點，對對對，露半張臉就可以了，對對對，還可以再壓下來一點嗎？」白不野微微墊著腳在幫宋聞言戴著帽子，那一個有些大的鴨舌勾勒出了宋聞言飽滿的顱頂，重點還是足夠的寬大，可以剛剛好擋住宋聞言的臉，還有那一雙好看的眼睛。

白不野看著眼前幾乎已經結結實實的宋聞言，有些口是心非的解釋，「我們這一次是悄悄行動，過去踩個點，順便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發現，所以不要被別人認出來了，」說罷，白不野覺得自己的理由有些牽強，於是又加了一句，「那個地方現在都沒人去，如果警察發現我們大晚上的偷偷摸摸過去，還挺麻煩的。」

語言極其的誠懇，說的和真的一樣。

而宋聞言的眼前現在幾乎是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眼前的那一段長長的黑黑的路，還有站在身前的白不野，那一張一直在說話的嘴。

秋天太過於幹燥，白不野也沒有做什麼準備，他的嘴唇已經幹裂了一段時間，每一次在長新皮的時候，有強迫症一樣的喜歡咬掉，每一次咬都要扯出血。現在他的嘴唇上雨已經有了很多的血痂。

依舊很幹。

宋聞言看著他的嘴唇，心中突然湧起啦一種，想要找個東西幫他抹一抹的想法，那一種想法來的太過於快速，讓宋聞言自己都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你聽到了嗎？別抬頭啊，再低一點！」白不野的話打斷了宋聞言的思緒，這個時候宋聞言才意識到自己伸出了一隻手在和白不野的手對抗，他的手想要把帽子再拉上去一點。

眼前太過於黑暗了，而且他看不到白不野的雙眼。

「算了，那就這樣吧。」

白不野最後還是妥協了，他看到帽檐拉上去的時候，宋聞言那一雙滿是亮光的眼睛，睫毛長長，上面像是垂著珍珠。所以他才妥協了，但是還是要補一句，「如果遇上了什麼人記得低著頭哈。」

「好，」宋聞言乖巧的點頭，被拉上去的帽檐讓他重獲了寬闊的視野，於是他看到了站在他眼前的，那個圍著灰色圍巾的白不野，在圍巾上面露出一顆有些毛絨絨的頭，「你怎麼不戴帽子，你不怕被警察抓嗎？」

「哈哈，這個，」白不野也沒想到宋聞言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有些尷尬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然後火速應對，「因為我經常去那一條街溜達啊，大家都.....很熟了，所以被看到也沒什麼事情。」

「哦。」宋聞言淡淡地回應。

一瞬間白不野覺得自己的體溫就像是被點燃了一下，快速的升高。

「當.....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你不是進來的嗎？大家都不認識你，所以可能會把你當成什麼......嫌疑分子，」白不野打著哈哈，「到時候警察來我家找你，結果，結果......」

白不野「結果」了半天，眼前的宋聞言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結果！發現你沒有身份證！那不是完蛋了！」

「哦，是這樣嗎？」

「是啊，當然啊，我們這一片抓黑戶很多的，很多的哈哈哈哈。」

宋聞言看著眼前的滿臉通紅的白不野，剛剛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什麼「身份證」什麼「黑戶」，宋聞言已經不想去知道那些到底是什麼了，他只覺得眼前的那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愛。

「那好吧，我們出發吧。」宋聞言片刻都沒有遲疑，然後拉上了還有些不知措施的白不野就走。

此時此刻白不野的腦子還是一片的混亂，於是就直接被宋聞言拉著走了，幾乎到了最後都是手挽手。

今天這一出太奇怪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這麼不想讓宋聞言出去「拋頭露面」，所以才想要嚴嚴實實的、更加嚴嚴實實的、非常非常嚴嚴實實的，把他包裹起來。

聞春路，是白不野所在的這一片城區里最靠近主城區的道路，就算是平常的裡面裝修都比白不野在的那一條路好很多，因為毗鄰主城區，時不時會有領導經過，所以市容市貌搞得很好。

白不野走到聞春路的時候，也不過才經過了半個小時，白不野看著眼前的一大片幾乎是沒有什麼人的街道，也不打算直接定靈了。

因為就算是他這一種靈力低微的靈師都已經感受到了，那隨風飄來的淡淡的臭味。

並不是那一種讓人作嘔的屍臭，而是白不野已經問過很多次的惡靈的臭味。

在真真切切的在自己家附近聞到這一種味道的時候，白不野才有一種極其真實的感覺。

那一些他很早之前都以為是安全的地方，好像逐漸變得危機四伏了起來。

「走吧。」宋聞言壓低了帽子，拉著白不野就上前了。

在他們面前是一道長長的警戒線，警戒線裡面，又隔了十幾米，才是那一件命案發生的地方。

那一棟還算是比較嶄新的大樓現在幾乎一家燈都沒有亮，整棟樓都十分的漆黑，就好像是一棟報廢的大樓。

不管是什麼人遇到了這檔子事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收拾東西搬出去住幾天吧。

眼前的黃色警戒線越來越長，地板上全部都是凌亂的腳印，今天早上應該是下了一場秋雨，白不野裹緊了外套，腳下的泥濘估計就是早上的時候被那些驚恐的人們踩出來的，一直到了現在都在存在著，沒有人敢過來打掃。

對於一般人來說，殺人放火的行為，還是距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了。

樓梯就在眼前，白不野從口袋裡面掏出了雙手白手套，然後丟了一雙給宋聞言，眼前幾乎是看不清五官的男人接過了手套，從從容容的戴上，顯得本來就很修長又分明的指關節更加的幹脆好看。

「等等。」

走在前面的宋聞言停下了腳步，白不野還在納悶怎麼回事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陣黑，鼻腔裡面馬上湧進了護髮素的清香，等到白不野將帽子調整成自己合適的樣子的時候，宋聞言已經幹脆利落的把頭髮盤了起來。

那一隻溫潤的木簪子幾乎是要和他的黑髮融為一體，在一片的昏暗之中，白不野分不清那閃著微光的究竟是他的頭髮還是那個簪子。

或許是太過於注意著那漂亮的盤發，白不野沒有看到宋聞言已經掛在嘴角的笑，「等等出去的時候再戴行吧？這裡太髒了，弄得我頭髮都是灰塵。」

「啊.....好。」

白不野嘴上答應著，然後打開了手電筒筒。

現代先進的科技就是為了滿足使用者的要求釋放雙手的，在老家的時候，白不野每一次想要帶著手電筒筒進靈脈都要被白固存爆頭，美其名曰要「尊重你的祖宗」。

手裡的手電筒筒的光芒照射到很遠的地方去，強勁的光線讓空氣中的灰塵都無處遁形。

白不野看著自己手上的那一個手電筒筒，那一道幾乎是蒼白的的光線，心中卻覺得莫名的熟悉，自己好像也曾經拿著手電筒筒，穿越某個狹小黑暗又悠長的地方，那個地方，好像還有一種什麼聲音，那一種悠長又凄厲的.....哭聲？

「別站在那裡了，過來看看。」

「啊！」

宋聞言突然的說話打斷了白不野的思考，他甩甩頭將腦子裡面的東西全部都倒光，然後便舉著手電筒筒跟了上去。

在黑夜中的宋聞言是不需要手電筒筒的，白不野在抬頭的時候撞上了宋聞言發著幽光的眼眸，那是狼在夜晚的眼睛，雖然之前都有見過，但還是嚇了一跳。

那眼睛下面是宋聞言嚴肅的臉，他蹲在了一個樓梯的拐角，風衣長長的下擺垂到了地面上，揚起了一小陣灰塵的飛舞。

宋聞言又低下身子，仔仔細細的聞了那生滿鐵鏽的樓梯欄桿，絲毫不嫌棄那滿地板的灰塵會弄髒他今天新換的衣服。

「是還沒有轉化多久的惡靈。」

宋聞言神色凝重，就好像是那一個惡靈並不是他口中的那一個剛剛轉化的。

天地萬靈，很多時候剛剛誕生的時候是不分是非善惡的，這個就和那些神話故事裡面的，那一些走火入魔的人一樣，從原先的不分善惡，到最後的誤入歧途。

過程一般來說都是漫長了，那些惡靈如非不是前世的怨念頗深，除非是長年累月待在陰氣極盛的地方，否則想要變成真正的惡靈是很困難的，一旦變成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怎麼會是剛剛轉化的。」白不野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如果是惡靈，應該早就在這一帶盤踞了，在白不野和夏添會老家之前，就應該被夏添發現了。

而這期間也只有三個月而已，就這麼短短的三個月，就催生出了一隻惡靈嗎？還是轉化而成的？

白不野後退了一步，宋聞言看了他一眼，心中早已經料想到他準備做什麼，於是拍了拍手從容的站了起來。

符紙被白不野從口袋裡面拿出來，原先已經準備好的定靈咒在被拿出來的一瞬間就開始釋放光芒，每一處的光芒都像是水花一樣，飛濺在這一個樓梯口的各個地方，每一次飛濺都在那一片片搖搖欲墜的牆壁上面留下斑駁的蹤跡。

白不野和宋聞言的身邊，靈光就像是漫天的繁星，非常細碎的散落在這個狹小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接近地板的部分。

可是這樣的靈光，卻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的暗淡了下來，就像是白不野現在越來越黑的臉。

他的定靈符咒就好像是第一次失去了作用，因為他發現，他身邊的每一寸地方，每一個角落，都布滿了惡靈的痕跡。

白不野打了一個寒戰，雙眼所及之處全部都是定靈的光亮，那光亮清清楚楚的告訴白不野，那一隻惡靈，早就在各家各戶中間遊走，或許是看中了那個小女孩家的什麼東西，才會在昨天晚上，在這麼多密集的房間之間，闖入了那個女孩子的家裡，然後殺害了她的父母。

而這樣的大規模，卻又不引人注目的遊走，這樣的面對於這麼多活生生的人，還能夠極其「克制」的挑選，然後再下手。

宋聞言告訴他，做這一切的都只不過是一隻剛剛轉化的惡靈，是一隻會在活人和生靈面前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殺戮行為的，剛剛轉化的惡靈。

而眼前光亮最盛的地方，上面是一層厚厚的封條，那封條的下面，那一塊不大不小的地毯之上，「歡迎光臨」的字樣已經無法清晰的分辨，因為那些白字上面濺滿了已經氧化成黑色的血液，那些血液上，也散發著定靈的光芒，那是那一隻惡靈的氣味。

白不野緩緩的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淡淡的惡臭卻讓他想要作嘔。

然後，一個溫暖的東西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宋聞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先想想看，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宋聞言幾乎是柔和的聲音從白不野的耳邊傳來，或許是極其冷靜的，但是落到白不野的耳中卻被柔化了很多。

「好。」

白不野下意識地點點頭，然後開始在這漫天的定靈光芒之中尋找著一絲絲的線索。

那在天花板上的亮光只不過是一兩點，最密集的還是在白不野的腳邊，幾乎只距離地面不到半米的地方，卻彙集了許多密集的靈光，就像是飛濺出來的血液，以一種噴灑式的模樣釋放了出來。

「很矮，」白不野蹲下來，用手撫摸著沾滿熒光的牆壁，目光絲毫沒有轉移開來，只不過又堅定的強調了一下，「很矮。」

宋聞言不置可否，「嗯。」

那惡靈並不是什麼高大的靈，而是十分矮笑的一隻，所以惡靈的足跡在越低的地方越密集。

但是最密集的地方還是，那一個門口的毛毯。

「歡迎光臨」字樣上面是一個黑色的匣子，那是警察留下來的紅外線探測儀。

白不野看了宋聞言一眼，手指隨意的觸碰了一張空白符咒，隨後便將符紙完完全全的遮蓋在那一個黑匣子的上面，勾著身後宋聞言的手，一把就從門口穿了進去。

等腳踏進去的時候，白不野卻被眼前的景象，有些嚇呆了。

並不是因為太過於血腥，而是因為和白不野原先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個很溫馨的家，但是他眼前的事物卻在告訴著他，這個家裡好像沒有什麼溫馨的東西。那一些傢具都十分的破舊，皮質沙發上面上有好幾個扭曲的洞，裡面黃色的海面順著洞滿滿的溢出來，也沒有見人打理。

而最外面的窗檯的花盆，似乎是破碎了，幹燥的泥土撒了一地。

「那個大姐說，這個孩子的父母基本都在外面打工。」

宋聞言看著眼前的事物自己補充了一下，言外之意大概就是，所以這個房子其實並不完整，那個女孩子是一個留守兒童，不要什麼溫馨的擺設了，能夠脫離父母好好的生活都很不容易了。

而後，白不野的腳下微微的開始發光，原先一直停留在門外的定靈，嗅著主人的味道也一併從門縫裡面飄了進來。

而下一秒，白不野的眼前，那些一點都不溫馨甚至還有一些冰涼的破舊景象，在一瞬間，幾乎是全部，都被染上了淡淡的靈光，那靈光就像是溪流一樣，從卧室到廚房，再到客廳，終於在白不野的腳邊匯聚成海。

他後退了半步，然後發現自己的腳下，還有宋聞言的身後，那一個狹小的玄關，是這一整個屋子靈力最亮的地方，甚至比外面的還要密集。

靈光映照在白不野一些慘白的臉上，宋聞言垂下雙眼，面無表情的看著眼下的痕跡，又掃視了整個屋子。

幾乎是在同時，屋子裡面回蕩起了兩個聲音，「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