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外面，王隊在門口來回踱步，手裡的香煙也沒顧得上抽幾口，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那兩具血淋淋的屍體。

他已經在刑警大隊待了將近八年了，好不容易才混上一個隊長的身份，就一下子從天而下一個這麼大的案子。上頭今天下午緊急把他叫回了市局，要他在一周之內解決這一件案子，把那個入戶搶劫的人抓拿歸案。

可是，難啊。

王懸吸了一大口的煙，然後才發現剛剛吸一口，手就被火星子給燙了，出於本能他馬上把煙頭扔到了地上，用腳就當作是泄憤一樣踩了好幾下，等到瓷磚地面上全部都是黏糊糊的煙灰，才緩過神來，彎下腰，把那已經支離破碎的香煙撿起來丟到了一邊的垃圾桶裡面。

而在出租屋裡面，兩個小時前專門從市裡調過來的兒童諮詢師還還沒有出來，已經足足地交涉了將近一個半小時，依舊沒有任何的進展。

王懸透過一邊的窗戶，能夠清晰的看到那個穿著白色睡衣的小姑娘，抱著一個小小的籠子，幾乎是一聲不吭的，只會一個勁地搖頭。

出租屋裡面的燈光是昏黃色的，王懸卻可以看到那小姑娘耳朵上貼著的那一個小小的亮片，是自己的女兒也經常吵著自己要買的東西，那一種貼片貼在耳垂上，小姑娘們就覺得自己戴上了耳環。

「王隊！」

從走廊盡頭跑過來一個人，那人王懸十分的面生，估計又是法醫科新招的幫手。

王懸的轄區這幾年來基本上零命案，法醫的工作異常的輕鬆，一點也沒有那一種大城市法醫的急迫感，所以手底下的人也開始跟著懶散，卻沒想到昨天一下子發生了那麼大的命案，讓那些懶散慣的人措手不及，只能慌忙的從隔壁市抽調人手。

「報告隊長，我是......」

王隊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然後將那人手中的鑒定報告抽出來，又擺擺手，「我自己看，你去忙吧。」

小夥子偷偷的穿了口氣，本來一通要解釋的話也不用說出口了，反倒是讓他對這個新上任不久就遇到這麼大一個案子的隊長有了一些信任。

命案已經發生超過了二十四個小時，王懸手上的是來自於法醫科的第三份驗屍報告。

大致的內容和原先幾份幾乎是沒有什麼差異：脖子遭受尖銳物體刺穿，大動脈出血導致的休剋死亡。頸部受損嚴重，遭遇多次重創，所以沒有辦法分析出到底是哪一次的揮刀導致的死亡。

簡單的幾行分析再加上屍體的照片，湊成了一張薄薄的文字，王懸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原來還可以這麼輕。

他又一次回想起今天早上第一次踏入那個屋子的記憶，一男一女癱倒在玄關之上，渾身都是已經變黑的血液，但是全身都很完好，只有頸部都受到了重創，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血肉模糊。王懸蹲下去看了一下那一具男屍，血淋淋的氣管直接暴露在了空氣之中，取代了原先喉結的部位，而那具女屍，脖頸後面的頸椎骨白森森的暴哭了出來，而且已經被劃到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因為手上戴著的那一個嶄新的玉鐲子，基本上都不能判斷出是什麼人。

身後新來的實習生在門口「嘩啦」的吐了出來，而王懸也在強忍著噁心，招呼了一遍的女警，「現場還有什麼人嗎？」

女警回答，「還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老人家起夜的時候發現的屍體，然後整個人嚇暈了過去，倒下的時候嚇醒了還在睡覺的小女孩，現在老人家還在醫院急診，那個小孩子......」

女警停頓了一下，然後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也不過是一個剛剛從警校畢業的刑警，雖然掛著刑警的名號，但是警服底下的那一顆柔軟的心，讓她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描述下去。

王懸等得有些不耐煩，於是順著女警的眼神看到了旁邊的角落。

一個穿著白色睡衣的女孩子，正獃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甚至連眼睛裡面都沒有光芒。

似乎是被嚇壞了，小女孩的頭髮隨便的散落在肩膀上，臉上一點淚痕都沒有，只懂得死死的抱住自己懷中的那一個粉色的籠子，籠子裡面是一隻和女孩子一樣，潔白的動物。

王懸看著那個女孩子，一時之間明白了女警的難言之隱，那女孩子看起來也就才上幼兒園，大約是七八歲的樣子，原本應該是活蹦亂跳的，結果現在卻像是一個提線木偶，已經害怕到不懂得流眼淚了。

或許周圍任何人的一言一行都會讓這個女孩子崩潰，因為說到底她還只是一個小孩子。

時間又回到了現在，那個受到了驚嚇的老人家現在還躺在醫院裡面，原本就有的心臟病活生生的被嚇出來，又被現代強大的醫療設備救了回來，到了現在還是昏迷不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屋子裡面的小姑娘，也是一句話都不說。

又過了半個小時，心理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緊接著一個便衣女警帶著一些玩具和蛋糕走了進去，想要透過這些東西來告訴那個女孩子：這個地方是警察叔叔的地方，不會再有壞蛋來了。

「怎麼樣了？」

王懸問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因為這不過是一句多餘的話。

那個心理醫生搖搖頭，手上的報告基本都是空白，只在一處寫下了潦草的幾行字。

「我猜想，那個女孩子可能在房間裡面偷偷看到了外面的事情，所以才會有這麼大的損傷，」心理醫生嘆了口氣，那個女孩子茫然又害怕的眼神一直出現在她的眼前，「創傷性的神經損傷，估計這幾天都沒辦法說話了，但是沒有因為應激而遺忘就好，但是，我還是不介意你們繼續問她。」

王懸點點頭，「我知道。」

他看著那個女孩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兒，估計已經在熟睡，第二天還要上大班，她的女兒是一個很乖巧的女孩子。王懸沒有辦法想像，自己的女兒如果和這個小女孩一樣，會怎麼樣。

心理醫生看著王懸逐漸的沉默了下來，心裡也知道這一個案子唯二的突破口就是這個女孩子和還在醫院的奶奶。

在趕來的路上，王懸其實已經和她交代過一些事情，如果可以，就在不傷害孩子的前提之下，問出一點有用的東西。

因為在那個案發現場，刑警大隊已經地毯式的巡查了好幾遍，卻一組陌生的指紋都沒有發現，就連那一扇被基本上打碎的大門，都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刑警大隊為了保護裡面的線索，才臨時在外面加了一個新門。

只不過依然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發現。

物證沒有，只能依靠人證了。

可是現在的這個情況，也確實沒有任何辦法。

心理醫生也能理解刑警隊的難處，這一件事情太過於惡劣了，現在外頭還比較風平浪靜是因為還沒有媒體把這件事情捅出去，但是今天中午已經有了一波聞聲趕來的記者了。

「這樣吧，」心理醫生重新開口，「你抽個時間帶她回去逛一逛，就是在她家附近，公園、幼兒園、小商店逛一逛，看看她有沒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帶著她去吃。先不要帶她去看她的奶奶。」

「好。」王懸點點頭，但是這個案件還是高高的懸掛著自己的心臟之上。

出租屋裡面的女警拿著一個巧克力在女孩子面前搖了搖，「小雨，姐姐帶來的巧克力，要不要嘗一下，好甜的。」

那名叫做小雨的女孩子搖搖頭，依舊是一聲不吭，空氣中傳來鐵籠子摩擦的聲音，是小女孩將自己懷中的籠子越抱越緊。

籠子裡面是一隻不大不小的兔子，通體雪白，只有耳朵上有兩撮黑色的毛。那個兔子就和女孩子一樣，靜靜地待在籠子裡面。

女警嘆了一口氣，於是又問，「小雨，小兔兔的肚子餓啦？姐姐帶你和小兔兔一起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年輕的女警做了一個「哭哭」的表情，「你看，小白兔吃不到青菜都哭哭了嗚嗚。」

良久，那個女孩子才抬起頭，小小白凈的臉頰上依舊什麼表情都看不到，只有兩顆黑亮的眼珠子毫無生機的鑲嵌在鼻樑上面。

她點點頭，「好。」

女警眉開眼笑。

站在出租屋外面的王懸看著手裡的資料，默默的念出了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宋曉宇。」

父親宋升和母親李麗，都是平常不過的名字，還是平常不過的人，卻在一個晚上之間，原先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王隊？」

「怎麼了？「王懸看著方便的青年，那青年正是今天早上在門口控制不住嘔吐的新人。

新人初生牛犢，在經歷了早上的丟臉之後，重振旗鼓，已經一整天都在刑警隊出外勤了。

「你之前讓我們留意的，聞春路附近，一個小時之前真的有人經過！」

「紅外感應器有沒有記錄什麼。」

「沒有。」

「行吧，我明天自己去看看。」

王懸接過新人手中的那幾張照片，黑白照片裡面，在聞春路最靠近那棟大樓的地方，臨時攝像頭拍到了一對男女。

「男女？」

王懸在心中打了一個問號，照片裡面，一個高瘦的男人身邊，站著一個比他還要再高一些的女人。

白不野在床上翻了個身，沒有完全合上的窗簾透出了一絲絲的霧蒙蒙的光亮。

清晨到了，白不野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

他翻了個身，身邊的宋聞言便隨即睜開了雙眼。

「天亮的時候再出去看看，街道里應該會留下什麼東西。」

「嗯。」

白不野懶散的回應了一下，然後翻過身抱住了宋聞言，就像是平常那樣用手梳理著他的毛髮，潔白而順滑的狼毛在他的手心暖烘烘的，幾乎是要把白不野舒服的睡著了，但是白不野心中的疑問卻壓著他喘不上氣來。

昨天晚上，當白不野和宋聞言都進到了屋子裡面，看到了玄關的那一大片尋靈的痕跡的時候。

他們不約而同的「為什麼。」

因為，白不野想閉上雙眼眼神，卻還是回到了那個問題，「為什麼惡靈會是從房間裡面衝出去的？」

那玄關上面一大片的痕跡是比外頭樓梯間全部加起來還要多的，多到了甚至將整塊地板都嚴絲合縫的覆蓋上去，那是惡靈在那裡不斷的徘徊撕咬的痕跡。

如果按照白不野最開始推斷的那樣，惡靈是從屋外闖進去的，那麼這麼多的痕跡應該集中在門口才對。

懷中的白狼仰起頭蹭了蹭白不野的下巴，然後將爪子搭在了白不野溫暖的胸腔上，感受著躍動的心跳。

「可是，所有的窗戶我們都檢查過了，反而是窗戶才最幹凈。」宋聞言接著白不野的疑問。昨天晚上他們發現不對勁之後又馬上去翻開了整個屋子的窗戶，那些窗戶就是最普通的防盜窗戶，幾乎全部都是間隔十厘米的鐵欄桿，甚至又在地上加裝了將近三十厘米的鐵網。

而那些東西上面，可以說是幹幹凈凈。

「嗯，惡靈也不是從窗戶跑進來的。」

而且，白不野甚至不知道那個惡靈現在跑到哪裡去了，昨晚上的屋子空空蕩盪，白不野用了三張符咒都沒有辦法定靈成功，只能找到一點蹤跡，就像是那惡靈已經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他找不著了，但是他又覺得，自己能找到。

宋聞言感受到白不野在點頭和嘆息，於是將爪子伸向了白不野的嘴巴，堵住了他下一次的嘆息，「別想了，先睡一下吧，就算是真的是從那屋子裡跑出來的，也會留下線索。」

時間將近中午，白不野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下，他迷糊之中感覺到了身邊的宋聞言好像已經變回了人身，然後跨過他下了床。

又沒過一會兒，耳邊傳來了宋聞言的聲音，「快醒醒，警察來了。」

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的店鋪裡面現在坐著一個穿戴整齊的男人。白不野還沒下樓就看到了那男人的身影，男人穿著棕色的皮衣，十分的短，腰間的皮帶反而不是那麼的松垮。整個人都非常有精神。

而那個男人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姑娘，白不野揉了揉眼睛，剛剛洗臉的時候不小心嗆到了，眼睛現在還有一些淚花。

等到他完全下樓之後，那個警察立刻站了起來，身邊的小姑娘也怯生生的站了起來，然後和姍姍來遲的白不野握了握手，「你好，我叫王懸。」

白不野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出於禮貌還是和他握了握手，那名叫做王懸的警察，手掌粗糙，指尖還有厚厚的老繭。

剛剛下樓的時候，宋聞言悄悄地白不野說，他上樓時聽到了那個小姑娘叫這個男人，「警察叔叔」，而這個男人進店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只是為了「看看有沒有寵物飼料」。

「是這樣的，我朋友的小孩子，養了一隻小兔子，但是小兔子的東西吃完了，我就帶她出來買點，」王懸隨意的掃了一圈這家有些空空蕩盪的人寵物店，「哎呀，不知道你家有沒有賣？」

警察銳利的眼光就好像是看到了白不野心底去，就算是沒有犯什麼事情，白不野還是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嫌疑犯。

「啊不好意思啊，」白不野指著店鋪，「我們店沒有賣。」

話音剛落，白不野就感覺到那位警察身邊的小姑娘稍稍退後了一步，然後轉頭看了看停在外面的車子，轉頭的那一瞬間，白不野看到那女孩子小巧耳垂上面的亮片，就像是戴上了耳環，好像在哪裡見過。

「那你們有打算什麼時候進貨嗎？」那位警察就好像是無所謂，但是又在繼續追問著，「我也是問了一下別人，隔壁那一條路的寵物店關門了，我今天問了一大圈，有人說昨天晚上看到了你，說你們也是開寵物店的，所以啊，我就想過來問問你們有沒有賣。」

隔壁街道，昨天晚上。

這幾個關鍵字立刻佔據了白不野的大腦，他不知道警察到底是怎麼摸過來的，明明那附近什麼監控都沒有啊。

而王懸輕易的就看出了眼前的那個男子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但是他身後的那一個長發......男人，似乎一絲絲的變化都沒有。

「王？王先生是吧，」站在身後的那個長發男人有一張好看的臉，但是說話的聲音卻不那麼好聽，「我們昨晚上是去過，怎麼了嗎？」

「怎麼了嗎？」就像是一陣嘲笑，就算是拍到了又怎麼了嗎？

而王懸也知道，他沒有辦法拿他們怎麼辦，因為那個監控也只能拍到他們不同於其他人，大晚上經過而已。王懸的手上沒有確鑿的證據，只不過是想著來詐一詐罷了。

眼前那一位叫做白不野的男子，在聽到長發男子的話之後，就像是被注入了安定劑，在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而他身邊的男人，正從從容容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