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林熙兒端著藥進屋，看著突然從床上下來的人，坐在桌前，披散著頭髮，只穿著一件單薄裡衣，手……在摺紙蓮花，這麼多年，他也看得多了。

可是今天，慕楠辰死氣沉沉的，那雙眼，那該是活人有的眼神麼。

「十九……」慕楠辰喃喃自語放下折好的紙蓮花，又拿了另一張紙繼續。他什麼都看不到，除了那些花，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了。

「陛下？」林熙兒靠近，伸手在人眼前揮了揮，慕楠辰還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你看看我。」握緊人摺紙的手，林熙兒蹲下身子，溫柔的開口安撫對方。

「先生，你看……花。」誰呢？眼前的，這張臉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模樣了，慕楠辰覺得自己認識，可是記憶太久遠了。

「為什麼，要折這些呢？」被人誤認，林熙兒倒是沒有開口反駁。慕楠辰現在不對勁，他想要問清楚。

「只要夠數了，辰兒就是幹凈的，這樣辰兒就可以去見你了，這世間，沒人愛我啊。」為什麼，這個男人說過，自己喜歡的人也一定會喜歡自己，為什麼君悅他不是這樣……

既然是這樣，那就只有眼前人愛自己啊。

「不，君悅他愛你，我……先生沒有騙你，他愛你。」這是什麼樣的回答，這個人，這個人這些年一直在摺紙蓮花，難道只是為了去死麼？

林熙兒心裡刺痛的厲害，握著人手都在顫抖。這個人，他究竟是誰，這不是他認識的慕楠辰，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似乎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或許是死掉的孩子。

「怎麼會呢，他只在意小安啊……」慕楠辰偏頭看著窗口，看到了什麼，又沒看到。從林熙兒手裡抽回手，固執的，摺紙蓮花。

「他在意你，陛下，我看得出來，他在意你。」

「可是我……作為父皇的臠寵，他會在意麼？」那些不想讓人知道的，林熙兒知道了，慕容安知道了……「小安，知，知道了……如果君悅也知道呢？那個人死了，也要回來，他一直在這，一直在這，我一直在做夢。」無助的防備著四周，就怕突然那個男人又出現，傷害他。

「陛下……」

林熙兒突然記起，當初初見慕楠辰，這太子明明是一個溫柔的孩子。會和大家一起切磋武功，輸了也會耍小孩子脾氣。

明明那個時候是一個漂亮又善良的孩子，一個善良的孩子，身為太子卻沒有太子的做派，對所有人都很好。

然後呢，突然就變了，不再言語，不再笑，到暗室來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數。

原本和他們切磋會因為失敗的耍賴的孩子，突然變了一個人……

如今聽人說起來，林熙兒怎麼會猜不到發生了什麼。

「陛下那不是……」林熙兒摟著人在懷裡，以臉貼著人臉，小心的安慰。他的臉很冷啊，就像他的手。

本想說那不是夢，或許那個所謂的鬼另有其人，如果是鬼，怎麼可能會留下那樣的東西。

但是話到嘴邊，突然說不出口。慕楠辰這樣聰明的孩子，當真會活在所謂的夢裡麼？鬼怎麼會活過來呢，死了的人已經太久太久。

那麼這些年，與其接受一個被另外一個人侵犯的事實，這個受傷的孩子，寧願活在夢裡，或許這樣能讓他更好受一些。

「別怕，即使是夢，林熙兒也一定會為陛下抓住鬼，沒事的，這紙，不折了好麼？我向你保證，林熙兒一定會抓住那隻鬼，把他從你的夢裡趕出去，好不好？」

「真的？」似乎所有的話語，只有最後一句被慕楠辰聽了進去，抬頭看著人眼裡有了希望，又恐懼的低頭。「怎麼可能呢……人怎麼會抓住鬼呢，不可能的，不會的。」

「一定會的，我向你保證，一定會，陛下，睡一覺，睡一覺就會好了，睡一覺。」似乎又看到年少的君悅，那孩子也是可憐。

林熙兒這麼多年或許只是活在對那個孩子的憐憫之中，就像現在，對慕楠辰突然有了心悸。

扶著人，摟著人，小心的將人送床上，伺候著人躺下。林熙兒回頭看著桌上的紙蓮花……

將所有的紙蓮花放盒子里，離開了天子寢宮。

「陛下他，好些了麼？」遠遠看著林熙兒從天子寢宮出來，君悅急忙趕了過來。

「我看你最近受了不少委屈，還這麼擔心他？」

「我……」委屈麼？這些年受得委屈還少麼，君悅似乎記不起太多慕楠辰對他的好了，但是對那人的心思，委屈早就夠多了，似乎也習慣了。

「好了，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和北王離開這，罷了，不說這些，我們去點燈好麼？」林熙兒自然希望君悅和慕容安走，這樣就不會受委屈。

此刻又希望君悅留下來，或許慕楠辰會好受一些。

明明心裡應該只有這孩子，可是他對慕楠辰的遭遇，無法坐視不管。

誰都以為林熙兒不過是一個受寵的男寵，恃寵而驕的物品。但是他也有自己做事的抉擇，這些年慕楠辰對他很好，這便是他無論如何坐視慕楠辰傷害君悅也會留在人身邊的理由。

「點燈？」對於林熙兒莫名的要求，君悅一時間理解無能。「陛下的安危，我不想離開這。」

「他沒事的，他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我們走吧。」

「可是。」

「這宮中這麼多人保護他，我知道缺不得你，他也缺不得你，但是現在讓他好好休息吧，你是不是也該陪陪我？這麼久你我還真沒有好好說話的機會，君悅。」

「好。」

君悅跟著林熙兒，兩人竄上屋頂直接離開了皇宮。他一路跟著，不知道林熙兒想要做什麼。

兩人出了城，在郊外河邊停了下來。

看著林熙兒在河邊蹲下，打開方才帶出來的盒子。「這是，陛下的紙蓮花，你？」

那盒子里拿出來的東西君悅不陌生，他不止一次看過慕楠辰折這個東西。

「偷偷拿出來的，沒事，你也過來，我們一起點燈吧。」林熙兒沒回頭，拿著那些燭火，放紙蓮花上，然後點上，放入湖裡。

「可是，這是陛下的？」

「我聽說，點燈的時候，許下自己的心願，或者對一個人的祝福，讓這些東西順水而下，河神就會聽到，你不來試試麼？」

「……」祝福麼？君悅陪著林熙兒蹲在湖邊，照著人動作，點了燭火，將蓮花放湖裡。目送著紙蓮花順流而下，或許，即使林熙兒是在騙他，他也會想要向河神許願……

等著手裡的紙蓮花都消失在湖裡，林熙兒側身看著君悅，伸手，為人擦去臉上的眼淚。

果然這世間苦的人太多，太多，這河神不過是騙人的玩意，也會有人信麼。

他沒有開口問君悅許了什麼願，不問對方或許為誰祈福，只是想要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

這些紙蓮花是慕楠辰的命數，他怎麼會讓自己好受一些。

「心裡，開心了麼？」

「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歡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欠著一個無法回報的人，他們……終究和我不是同樣的人。」那個時候慕楠辰在他面前吻了慕容安，沒有解釋，他也確實不需要。

慕容安解釋過，他也是信的。但是他更想要慕楠辰的理由，多麼矛盾。

明明兩個人他都不該靠近的……

「如果喜歡的人是該喜歡的呢？至於欠著的，那和你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君悅，虧欠和愛，不一樣。」

「你不用這樣安慰我，我清楚的。」君悅搖搖頭，他們不過是皇權之下的玩物，哪有什麼是自己能夠選擇的。

「罷了，你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了。不過，天亮了，我會離開幾日，北王和陛下有矛盾，我希望我不在這幾日，你能一直陪著陛下。」

「他不想見我，我……」

「你怎知他不想見你？君悅，你要記住，無論他要不要見你，你都要寸步不離跟著他，守著他，明白麼？如果他生氣，你也要跟著他守著他。若因為你不聽皇命，他要是想殺你，等回來，我替你擔著，你只要記得，必須寸步不離守著他。」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這樣的要求，林熙兒對他的要求，未免有些怪異。

「是，但是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以後自然也不會，你只要答應我好好守著陛下就好。」那樣的事慕楠辰不會想要君悅知道，無論是對慕楠辰的心疼亦或者對天子威嚴，他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林熙兒不想讓兩個自己在意的人都活在過去。只要解決了慕楠辰的噩夢，一切，或許都會好起來。

「你這樣說，並不會讓我安心，甚至只會讓我更不安。」

「所以，有些答案你要自己去找，有些人你也要自己去保護，我想如果我告訴你什麼，你也不會開心，不是麼？」

「你總是這樣說話總是一半一半，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那就不需要多想，也不要問，好好照顧陛下，無論你將來要走還是如何選擇，在我回來之前，好好照顧陛下，寸步不離，你能做到吧。」

「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