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下來，下著小雨，淅淅瀝瀝的，褚默一頭扎進雨里奮力奔跑著，想要洗去身上的痕跡。不知跑了多久，雨漸漸大了起來，砸在身上，有些疼。

褚默突然停了下來，扶著樹蹲在路邊。那些不堪的畫面充斥的大腦，令人作嘔。

那隻手觸摸到身體的感覺，直到現在仍異常清晰。

回到家時，很安靜，家人都已經睡了，似乎他回不回來都無所謂，沒人會擔心，他們巴不得他不回來了。被忽視的憤怒，對養父母的懷念都在此刻爆發。褚默隨手拿起杯子將其摔到地上，而後一腳踢翻了桌邊的椅子，他用最簡單的方式將所有情緒發泄出來。

手上剛剛要結痂的傷口再次撕裂。

父母終於被吵醒。

褚父下來的時候，客廳已經一片狼藉，他的怒氣在看到褚默狼狽的模樣頓時煙消雲散，他沉默好一會，不做聲。褚默淡淡地抬眼看了一下，繼續手中的動作。

褚父幹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的手…流血了。…」

褚默突然笑了，「你還知道關心我？你們當初為什麼要把我接回來？我生活的好好的，這一切，都被你們給打亂了。你們告訴我要帶我回家，我的家呢？」

褚默拿起一瓶酒向電視機甩過去，濺起的玻璃碎片劃破了臉頰也絲毫不在意，只是自顧自的說著「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家了……」

褚母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淚水，「孩子，對不起，我們以為能彌補……」

褚默轉過頭，打斷她吼道「不需要！我需要的是一個家，你們能賠給我嗎？你們能把我爸媽賠我嗎？」

褚母捂著嘴哭泣著，不停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孩子，我們當初也不知道會這樣，你要是不想和我們一起住，就搬出去吧…」褚父嘆了口氣，強裝鎮定。

褚默定定的望著他，看的他一陣心虛。

「我他媽真是搞不懂你們這群人，大張旗鼓的把我接回來，最後還不是要把我趕走。」褚默拿起桌上最後一個完好的花瓶向牆上摔去。

「我……」褚父似是要反駁，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

「好，我搬出去。」褚默停下手中的動作，向樓上走去，沉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間，途中他再也沒看過他們一眼。

褚默洗了個澡，臉上的傷並不是很嚴重，只是手上的傷口再次扎進了玻璃。但他也不在意，像沒了痛感般，將玻璃拔了出來，並沒做太多處理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場鬧劇由褚默搬出去作為結束。

褚默再去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一星期後了，褚父安排人把他的東西都搬了去，不需要他操心任何事。在他帶著自己最後一點東西離開的時候，父親叫住了他，遞給他一張銀行卡，「這是，我們唯一能給你的東西了。」

褚默嗤笑著接過了卡，為什麼不要，他們本來就欠他。他把卡裝進口袋，然後向大門走去。

不曾回首。

一個星期，似乎格外漫長，連傷口都結了痂，期間傷口發炎了，他隨便倒了點酒，也沒再多做處理。渾渾噩噩過著，像個行屍走肉。褚默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醒來時，頭有些發矇，甚至有些搞不清自己在哪兒。

天氣開始轉涼，穿著薄襯衫已經有些冷了。褚默在街邊的包子鋪吃著包子，看著程奕給他發來的信息，不覺勾起嘴角。

「褚哥，你咋沒來上學？」

「沒出什麼事吧？需要幫忙嗎？」

「到底怎麼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我去你家，你妹說你搬出去了，到底怎麼回事？」

「看到了給我回電話，不然我掘地三尺也得把你找出來。」

如果這世界上還能有記著他的人，大概就是程奕了。褚默沒有給他打電話，只是發了個信息。

「我今天回學校，課間找你，別亂竄。」

褚默去到學校時，已經上課了，是班導的課，老憨愣了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看了眼底下的同學，嘆了口氣，「褚默，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溫琛看見他時，笑著站起來給他讓了空。

看著他臉上風雨不動的微笑，褚默突然感到一陣心煩。

褚默坐下，那段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又湧入腦海。

手機突然振動了下，他看了眼，程奕的信息。

「別，不勞您大駕了，還是小的去找您吧。」

褚默看了眼時間，第一節課還有20分鐘下課，程奕應該會第二節課後的大課間來找他，於是他又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程奕問過他，為什麼他總是睡不夠，褚默沒有回答。為什麼呢？大概因為，不睡覺的話就沒事可幹，而且睡著了就不用再為那些事煩心。睡著了，什麼都不用想。

睡得正迷糊，溫琛敲了敲桌子。褚默掙扎著睜開眼，「怎麼了？」

溫琛遞給他一張體檢表，看著他沒睡醒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

褚默伸了個懶腰，拿起筆準備填信息，剛落下一筆，劇烈的痛感讓他咒罵一聲，「操！」手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滲透了紗布，看起來分外可怖。

溫琛聽見動靜，轉過頭看見他皺眉的樣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需要幫忙嗎？」沒等他回答，就把他的體檢表拿了過來。「你說，我幫你填。」

褚默向來不願意麻煩別人，本想把體檢表拿過來，手掌張合的瞬間，「嘶——」

「別逞強了，填個信息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溫琛看著他倔強的模樣，不知覺的將手伸到了他的頭上揉了揉。很軟。當溫琛反應過來時，褚默正瞪著他。

「咳——」溫琛掩飾了過去，「姓名…褚默…父親？」

「褚福。」

……

溫琛將填好的體檢表放到他面前。

溫琛：「你這傷口來來回回，再裂幾次，我看你手也該廢了。」

褚默：「我沒那麼嬌弱。」

溫琛搖了搖頭，沒有問他為什麼在剛剛提到家人的時候，語氣中的怨恨和憎惡。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偽裝，他沒興趣去扒下別人的皮囊。

褚默剛想又趴下的時候，溫琛的聲音落入耳內，「你怎麼總是睡覺？」

褚默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不睡覺的話，幹嘛？」

溫琛拿筆敲著筆記本，「學習。」

「嘁，學習有什麼用。」褚默頗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再次趴在了桌子上。

溫琛想問，那你為什麼要來學校，可最終還是將問題吞了下去。

「我看你也沒學啊。」

溫琛轉頭看見他趴在桌子上，一隻手指著他手中的書，是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

溫琛：「太簡單了，聽不聽都一樣。」

褚默：「……」

褚默：「那你還來學校幹什麼？」

溫琛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雖然很快恢復，但還是被褚默看到了。

「不懂你們學霸的世界。」褚默把頭埋進胳膊里。

溫琛笑了笑，繼續看書。

下課鈴聲也沒能把褚默吵醒，溫琛輕輕在他耳邊敲了敲桌子。褚默像被嚇著了，猛的抬起頭，一臉無辜的瞅著他，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眼睛裡似乎還有水汽，沒了平日里囂張的戾氣。

溫琛見狀，都想揉揉他的頭，到底還是沒伸出手。

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溫琛：「被嚇到了？」

褚默揉了揉眼睛，「嚇個屁。」

溫琛仍舊看著那本書，用餘光打量他。「班導讓你去辦公室，你還記得嗎？」

褚默盯著他。

溫琛感覺這目光有種看傻逼的意味。

褚默：「你難道不知道，所謂下課，是下了四節課嗎？」

溫琛：「……」

溫琛：「為什麼不直接說放學？」

褚默：「學校住宿生多，有晚自習。」

溫琛無言。

褚默本想睡一下午，但經過剛才一嚇，是怎麼也睡不著了。英語老師氣沖沖地邁進教室，臉拉得老長，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欠了她錢。

褚默望向窗邊發獃。

聽著英語老師帶走濃重口音的英語，他好不容易又有了幾分困意。卻被英語老師一聲怒吼給嚇沒了。

「溫琛！你起來讀一下這篇文章。」

褚默向旁邊一瞅，發現這小子支著頭睡著了。

嘿…這還學霸呢。

學霸站起身，皺眉看著文章。半天才憋出幾個磕磕絆絆的單詞，先不說准不準，就那口音就能讓褚默笑好半天了。

英語老師無奈的揮了揮手，示意溫琛坐下。

「褚默，你來。」顯然是看見了剛才的小動作。

褚默嘖了聲，不樂意地站起身。

褚默的聲音很有磁性，此時讀英文也是比較低沉。一口流利的英文，發音也很是標準，是英式發音。

溫琛有些吃驚地轉頭，那人仍舊帶著囂張和不屑，額前的髮絲垂在眼前，光透了過來。

此刻的褚默，渾身散發著光芒。

讀完，褚默坐下。

英語老師嘆口氣，「和你同桌多交流交流。」

褚默：「……」

溫琛：「……」

英語老師繼續講課。

溫琛低聲道，「你口語不錯啊。」

褚默也把聲音壓了壓，「小爺不僅口語好。」

溫琛愣了一下，笑。「是嗎，我英語慘不忍睹。」

褚默：「聽出來了。」

溫琛：「……」

溫琛也不和他計較，繼續看書。

溫琛的英語成績的確很差，考試只能靠蒙選擇題得分。但他每次還是全校第一。

反觀褚默，英語成績也是全校第一，其他科目簡直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