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安決踩在小凳子上，凳子的左下角缺了一塊，安決站在上面搖搖晃晃望著窗外的往來車流。

煤氣灶邊，媽媽安青霞正將雞蛋液倒進熱油鍋里，熱油滋啦滋啦作響，油煙與熱氣混合纏繞在廚房上空。

在幼年安決的記憶里安青霞身上常帶有飯菜的香味。

安決仰起頭問安青霞：「媽媽，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安青霞隨手在圍裙上蹭去手上的水道：「不行。媽媽今晚有工作。」

她揭開鍋蓋道：「安決，把韭菜遞給我。」

安決搖搖晃晃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另一邊抱起菜籃子：「今晚還會有陌生叔叔到我們家嗎？」

安青霞正拎著鍋鏟翻炒雞蛋，她一手接過韭菜放到一旁。

「不會。媽媽今晚出去工作。」

「哦好。」

她放下鍋鏟敲了下安決的腦門道：「不要啃手指。」

「我今晚不回來，你吃完晚飯自己玩一會就去睡覺。」

他答應道：「哦。」

安青霞是實打實的美人胚子，哪怕寄身狹小廚房，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安決爬到椅子上，趁著安青霞不注意又開始吧唧吧唧啃手指。

這是安青霞帶著安決離婚後的第三年。

…….

安決背著書包從國小走出來，校門口黑壓壓的人群是嘰嘰喳喳八卦著家長里短的家長和趁著人流大聲叫賣各色小吃的小商小販。

時間正值下午低年級放學，小孩子成群結隊從校門內蹦跳著湧出，獨身一人的安決有些突兀。

安決低著頭穿過人群，偶爾有一兩個長舌婦在他身後指指點點。聲音不大卻恰好讓安決聽得清清楚楚。

他形色不變地往家走。

他立在自家油漆斑駁的大門前，盯著樓下的老梧桐放空。

樓道里有一隻灰白色的蛾子撲騰著翅膀不斷撞擊牆上的白熾燈。

暗黃色的玻璃球面被迫沾上灰白的粉末。

安青霞匆匆出現在樓梯口，前額的碎發黏在額角。

她一出現，樓道里就飄蕩著一股子劣質香水的刺鼻味。

「安決，今天怎麼沒帶鑰匙？」

她匆匆掏出鑰匙去開門，耳環上細小的裝飾碰撞發出細細的聲響。

安決還盯著老梧桐：「沒忘帶，丟了。」

開門的安青霞頓住，安決不是個粗枝大葉的孩子。

她蹲下身和安決平視，柔聲問道：「安決，告訴媽媽，是不是有同學欺負你？」

終於收回目光，安決漠然踏進家門，留下身後茫然蹲在門外的安青霞。

這是安青霞獨自撫養安決的第八年。

……

「你回來做什麼…來迴路費浪費的全是老娘的錢。」

「我回來看看你死了沒。」

「你就盼著你媽我今天死在這！」

「你活著就是噁心我。」

這是安決離開安青霞去上寄宿高中的第二年。

……

記憶的洪水猛獸自古以來不會饒過任何人。你越是逃避，它便越發強大。最後它惡狠狠侵入你的夢境，將你最是不堪的一面完整且殘忍地展示在你面前。

安決大汗淋漓從夢中慘叫著醒來。

「醒了？」

曹文睿蹲在地上拿餐巾紙擦拭地面。

「你左手無名指骨折，最好不要亂動。」

安決張張嘴，聲帶抽痛，大致咽喉深處被酒精灼傷。

他嘶啞扯出幾個詞：「怎麼…回事…」

曹文睿起身將紙團丟進垃圾桶。

紅白相間的紙巾甚是刺眼。

「你昨晚喝高回來後和穆牧互毆。」

腦海深處似乎確實殘留些許片段。

他試探著問：「穆牧？」

曹文睿道：「醫院躺著呢。」

話音剛落，曹文睿一把把慌張起身的安決按回床上。

他道：「你老實點躺著，醫院那邊有王赫堯和黃楊陪著穆牧。」

安決躺在床上，左手的傷處隱隱作痛。

分明不是劇烈的痛感，他的淚水卻不可抑制地大顆大顆順著眼角湧出，枕頭上出現大片水跡。

好難受…好難受…

淚腺失控般分泌出更多淚水，呼吸愈發艱難。

他忍不住渴望死亡的即刻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