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說: 和小妖精成親之後 作者:顾秧 字數:3987 更新時間:2019-04-27 00:23:38
那場大雨過後接連幾天都是晴天,清晨乳白色的霧靄就像細紗掛在樹上,片刻後化作細密的水滴,灑下來時還帶著野薔薇的清香,多聞兩口就要醉了。被雨澆灌過的森林,漫天遍野都是綠,深深淺淺的墨綠翠綠攪在一處,將人的眼底都暈上淺淡的春日的顏色。
皇家獵場便在寄靈山腳下,周遭有士兵把守,皇族貴胄和一些重臣每日便騎騎馬,看誰運氣好能拔得今日頭籌。
傅瓊禮終於被允許放出來,他活動著筋骨走出帳篷,身旁小廝告訴他聶宏瑄一早就帶著太子去獵場了,他左右無事,聽著手也癢癢,便令人牽來馬,帶上弓弩前往獵場。
他坐在馬背上,腰背挺直,英挺的面容沐浴在細密的陽光下,許是這樣溫暖的日色給了人錯覺,他身上的肅殺之氣似乎散了個幹凈。傅瓊禮驅馬到了獵場,轉悠一番下來並沒有看到什麼獵物,彷彿真像他那慈悲心腸的皇嫂說的,萬物皆有靈性,眼見大難當頭,早就跑幹凈了吧。
傅瓊禮在林子里四處打探,確實一隻走獸也未曾見到,他剛想駕馬返回,餘光卻敏銳地捕捉到幾米開外一棵榕樹背後露出一撮純白的毛髮。
他想也不想,反手從箭簍中取出一支,開弓瞄準一氣呵成,箭宇帶著洶洶殺氣直奔獵物,似乎真有什麼麼東西被射中,咕咚後仰過去。
傅瓊禮微抬起下頜,便有小廝匆忙去撿拾,遞到他面前的是一隻被射穿了腿的兔子,鮮血染紅了它的皮毛,仍在微微抽搐。
他對上兔子的紅眼睛,揚著嘴角滿意道:「好肥的兔子,回去收拾幹凈了,給霈澤桌上再添一道菜。」
那一瞬間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傅瓊禮竟看見那兔子眼睛更紅了,下一秒那淚花便湧出來了。
這兔子正是白玦,他一清早就下了山,化成原型躲過眾侍衛才來到獵場,他昨晚便計劃好了,若想接近凡人,倒不如以身犯險,裝作獵物被人帶回去。於是當那支原本射向他腦袋的箭襲來時,他眼神微動,射穿的便改成了大腿。
如今他倒是悔不當初,也沒人告訴他被箭射中會這麼痛!而且晚上他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好好的妖精成了凡人桌上的佳餚。
白玦心如死灰地被人揪著耳朵,傅瓊禮接過兔子,隨手便放進馬背上的布兜里。白玦顛簸了一路,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一亮,他便被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堅硬的地上。
他腿上還穿著箭,在地上連打了兩個滾才停下來,血淅瀝瀝淌了一路,白玦心想這番可受了大罪,難不成叫渡劫。
傅瓊禮將弓箭遞到下人手上,撩開簾子進到帳篷里,還未坐下喝上一盞茶,聶宏瑄親侍便來稟報,說是皇上有事要與他商談。
他不敢耽擱,徑直就出了帳篷。
帳篷中只剩下白玦一人,砰的一道白光過後,白玦化作人形趴在地上,白衫血泥交加,狼狽極了。他蹙著眉低頭去看自己被射穿的右腿,動一動就鑽心的疼,妖物到了凡間,靈力便削減了大半,勉強只夠保住性命,這種皮肉之苦也只能由得白玦去受。
白玦活了三千多年,幼時便是寄靈山中的一隻霸王兔,修鍊成妖後更是無法無天,只有他去欺負別人的份,其餘小妖們誰能讓他吃虧?現下他被一支長箭釘穿了腿,哼哧哼哧地動也動不得,真真是叫苦連連。
那邊傅瓊禮被聶宏瑄叫過去,也算不上有什麼大事,皇後余氏連同小太子聶昀珩都在,余氏見著他便命人上了幾道滋補的湯水,喝不下便讓人收拾了送到傅瓊禮的帳篷里。
聶昀珩年方五歲,是聶宏瑄與余氏的長子,模樣肖似皇後,玉雪聰慧,很得聶宏瑄喜愛。進來時小太子正坐在矮塌前端正習字,見他進來也不顧禮儀,撲到他身前,軟糯糯地叫:「皇叔!」
傅瓊禮彎腰行禮,聶昀珩拉著他坐下,聶宏瑄正在擦拭一柄長劍,皇後坐於一旁含著笑為他斟茶。
「皇叔皇叔,珩兒做舅舅了,聽聞那小侄女還沒父皇兩掌大,珩兒好想回去看看啊!」
五歲的孩子說話沒頭沒尾,傅瓊禮聽得有些糊塗,用眼神徵詢聶宏瑄,聶宏瑄哈哈一笑,坐下拍了拍皇後的手背,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樣:「皇後母家表侄昨夜來信,說家中夫人前日里誕下一女,珩兒可不是做了舅舅?」
傅瓊禮心下瞭然。
皇後余氏出身名門望族,家中自是枝繁葉茂,不過……茂的單單只是男丁。余氏是家中這一輩十幾個兄弟中唯一的姑娘,從小便沒什麼姐妹玩伴,與一幫子糙老爺們兒在泥地里打滾長大的。等大些表兄堂兄都成了家,誕下的竟一水的都是男孩,也難怪聶宏瑄與皇後喜不自禁,這一大家子盼了十幾年,可算又得了個水靈靈的姑娘。
傅瓊禮臉上帶了笑意,向余氏道喜,余氏掩面微笑,又在案下悄悄掐了把聶宏瑄大腿,聶宏瑄一個激靈差點把端到嘴邊的茶灑了。
他清清嗓子佯作不滿:「那余世澤與你我一同玩到大的,如今人家一兒一女好事成雙,你怎的還沒點動靜?」
傅瓊禮放下了與聶昀珩玩鬧的手,垂眼平靜道:「您又不是不知……」
帝後霎時沉默下來,余氏將兒子召回身邊,柔聲勸著傅瓊禮:「按你這歲數,若是男子,也合該有個稱你心意的了。你身邊那醫官便不錯,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倒是身子瞧著不大好,只怕不能陪你長久。」說到此,皇後的眉眼極輕地蹙了蹙。
傅瓊禮啞然失笑:「您真是說笑,我對霈澤絕無別的想法。兄嫂所說之事我定放在心上,只是姻緣未到,也是強求不得。」
他說的在理,帝後也無法辯駁,傅瓊禮又坐上一陣便起身告辭:「今日臣獵得只白兔,皮毛成色看著極好,待今年冬天便贈與皇嫂條兔毛圍脖。」
皇後避開臉,怏怏不樂道:「可別說與我這些聽。」
聶宏瑄與傅瓊禮對視一眼,皆無奈地笑笑。聶宏瑄送他出帳,傅瓊禮低聲埋怨:「您叫我來就為這事?」
皇帝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你也知道你皇嫂的性子,這幾日正閑得慌,又得了那麼個喜訊,一早就坐不住了。你也是,當年這袖說斷就斷,斷了這麼些年也沒見你身邊有個人,若是傅老將軍還在,哪輪的上我管你的閑事?」
傅瓊禮悶笑:「若是我爹還在,比袖子先斷的怕是我的腿。」
他停下腳步示意聶宏瑄不必再送,拍拍皇帝的肩膀,湊近他低聲說:「您和皇嫂加把勁給珩兒再生個弟弟,就沒功夫去管我了。」
聶宏瑄咬著後槽牙抬腳要踹,被傅瓊禮閃躲開,他顧忌著周遭十幾雙好奇的眼睛,氣笑道:「你小子,敢拿我開涮!今後你的事我再不管了,由得你孤家寡人去!」
傅瓊禮又是賠禮又是寬心,等回到自己帳篷時,天色都暗了下來。春獵中夜晚較之白天更加危險,遠處蠢蠢欲動的狼群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達官貴人們一到夕陽西下便不再出帳篷一步,附近的火把盡數點燃,來往巡查的士兵也增加了數量。
傅瓊禮打發了一直跟隨的小廝,獨自一人進了帳篷,還沒解下斗篷,忽然察覺不對,緩緩回過頭去,看見帳里東南角落裡橫卧了一人,一身白衣混著血跡與草屑,不知生死。
他的心懸起來,這是何人?刺客?哪家的刺客這麼大膽,竟敢闖進他這裡?誤入之人?這裡守衛森嚴,別說人,一隻鳥都不會放進來。
傅瓊禮冷哼一聲,不管何人,事情定不會這麼簡單。
他噌的抽出長劍,厲聲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闖皇家重地!」說罷縱劍欺身而上,劍鋒直指那人後腦。
一直趴伏在地上毫無動靜的那人卻忽然回頭,傅瓊禮匆忙收手,顫抖的劍鋒與白玦眉心的距離不過毫釐。
傅瓊禮望著他,一時竟有些痴了。
白玦額上略施薄汗,在橙黃的火光下隱隱有光影流動,面上痛得失了血色,只一雙眼黑潤晶瑩,眼尾莫名浮上一抹淺紅,無端讓人覺得憐愛。若不是情形不對,當真值得人稱讚一句素衣雪月,絕世風華。
他似乎怕極了似的瑟瑟,望著傅瓊禮的目光驚怒交加。
傅瓊禮只聞得自己心口砰砰直跳,只覺得眼前之人眼熟的很,卻始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未確定此人身份之前,他並不敢掉以輕心,傅瓊禮按耐住心中衝動,冷聲又問:「你是何人?」
那柄劍仍抵在額前,白玦覺著那劍鋒像剛從冰里拿出來似的,凍得他只打顫。他咬著牙沉默著往後移了移,下一刻傅瓊禮又拿劍走近,劍鋒下移,這次指的,是他的喉嚨。
白玦拖著傷腿不住地往後躲去,他身後的白衣皆被冷汗打濕,地上被拖出一道骯髒的血痕。傅瓊禮步步緊逼,直到白玦背後抵住床榻,才真是退無可退,他抬眼看著傅瓊禮,十指緊緊絞著衣裳,啞聲道:「王爺好記性,白天剛傷了我,晚上便不記得了。」
傅瓊禮聽罷他這句話,又低頭看到白玦一直無法動彈的左腿上還被一支熟悉的箭羽穿透,他心裡忽然浮現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他咣當一聲丟了劍,上前單膝跪地,平視著白玦的雙眼,輕聲說出自己的猜測:「你是……那隻白兔?」
白玦緊緊抿著慘白的唇,冷冷呵出一口氣:「正是。」
「荒唐!」
傅瓊禮倏然起身,抬腳狠狠踩上白玦肩頭,將他抵在床沿上,眯著眼狠厲盯著白玦疼到扭曲的臉,寒聲質問:「真當本王是三歲小兒去糊弄!再信口雌黃便把你連皮帶肉一塊塊削下來,丟到山裡去喂野狼!」
白玦倒吸了口涼氣,傅瓊禮三番五次的胡攪蠻纏惱得他額上青筋都蹦出來,他聚起靈氣眸光一閃,傅瓊禮只來得及捕捉到他眼裡沉沉的怒意,下一秒便被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掀飛了過去,把屋裡楠木屏風也一同帶倒。
「王爺您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外面巡守的侍衛聽到不小的動靜,連忙高聲詢問。
傅瓊禮捂著胸口艱難地站起來,「手滑摔了杯子而已。」他抬手抹去嘴角血漬,陰沉地看著白玦。
白玦嘴角攥著個沒有溫度的笑,嗤笑他:「王爺可信了?」
「你是妖。」
白玦抬眼如利劍出鞘,問:「是又如何?「
傅瓊禮勾唇冷笑:「還能如何,自然是命得道之人收服你這妖孽,以免禍亂人間。」
白玦拍拍掌心灰塵,悶哼一聲撐著床沿勉力站起身,眼裡的狡黠一閃而過,「你且試試。」
他挪動著傷腿踉蹌往外走,衣擺盡數染成了暗紅色,腿上傷口血肉模糊,經過傅瓊禮時用一雙委屈極了的紅瞳望他:「王爺真是好不講道理,將人傷成了這樣,還要叫人收我。如今這地方我是不敢待了,保不準哪日便丟了性命。」
傅瓊禮磨了磨後槽牙,忽然將白玦打橫抱起,白玦猝不及防,一把抓緊了他的衣襟。傅瓊禮冷著臉解釋:「你說的話本王並不全信,若你真是妖邪,本王怎麼輕易放你出去為非作歹!」
他抱著白玦走到床邊,剛想將他扔到床上,白玦卻環住他脖子,蹙著眉尖軟道:「王爺且輕些,我的腿可經不得您這一摔。」
傅瓊禮低頭,鼻尖正好對著白玦的,白玦佯作無辜,沖他眨眨眼,膚色白皙溫潤,帶來一陣青草的芳香。傅瓊禮不自知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輕手輕腳地將人放在床榻上。
他轉身要走,白玦探身抓住他袖口,問:「王爺做什麼去?」
傅瓊禮彆扭道:「請太醫。」
白玦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