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說: 和小妖精成親之後 作者:顾秧 字數:4974 更新時間:2019-04-27 00:23:39
第十一章
陸鸞跑得腳下生風,不過幾息之間便落了地,白玦跨坐在他背上,隔著他毛茸茸的大腦袋,看見那匹多年未見的野狼正張嘴向傅瓊禮脆弱的脖頸咬去。而傅瓊禮卻像斷了氣一般絲毫不掙扎,任由他的爪子勾破自己的皮肉。
白玦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一抬手臂便有一條白絹宛如利劍出鞘,狠狠地抽在野狼身上,野狼沒有防備被打了個正著,登時四腳朝天皮開肉綻,蜷在地上半天動不了身。
白絹上沾了腥臭的狼血,白玦也並不打算再收回,只默念了句訣竅,白絹便像有了靈魂似的,將野狼的尖嘴死死地束縛住,用力之大甚至刺破了毛皮。
白玦從陸鸞身上下來,看也不看因為見到他而瑟瑟發抖的野狼,徑直走向無聲無息躺在地上的傅瓊禮。
「瓊禮……傅瓊禮?」
白玦也不知怎麼,去探他鼻息的那隻手抖個不停,待探到傅瓊禮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時,他整個人頹然鬆懈。
他素日里慣喜潔,這時倒不怕血污了衣裳,輕緩地用衣袖拭去傅瓊禮口鼻溢出的殘血。白玦雙掌間有熒光流動,淡淡籠罩在傅瓊禮上身。
不過須臾,傅瓊禮便掙扎著睜開了眼,他的眼瞳還散開著,像一團濃郁的墨,他隔著若有似無的霧氣,怔怔望了白玦許久。
白玦見他睜眼,便作勢要收回暫時替他止血的靈力,卻一時不妨被傅瓊禮拉到懷裡,他也是沒想到,一個身受重傷的人這時哪裡來的力氣,他還得躲避著不壓到傅瓊禮的傷處。
傅瓊禮一生從未如此狼狽過,一身的草屑膿血,他只當自己是要死了,卻在臨死前又見到了白玦,雖是幻像,可到底能親自對他說那些話了,他餘光一瞟,卻正好看見窩在一邊的那匹野狼。
白玦伏在他懷裡,聽見他喉嚨里咕噥著似要說話,猜想或許他會質問自己為何離開之類的,卻不想傅瓊禮挪動著自己那隻完好的左手,覆在白玦腦後,將他死死地摁在自己胸前,唇邊劃出條血線,喑啞開口:
「……別怕。」
白玦心裡一沉,接著腦海里翻來覆去只有兩個字:完了。
他怕是……放不下這個凡人了。
這邊傅瓊禮仍在喃喃:「別怕……跟我回家,我帶你回家……」
半晌卻沒了動靜,白玦低頭去看,卻見傅瓊禮微微睜大了眼,艱難地喘息片刻,眉尖苦楚地皺起,張嘴便湧出一股濃稠的鮮血。
白玦只覺得半邊脖頸被他溫熱的血打濕,一時之間心都涼透了,他緊緊抱住又失去意識的傅瓊禮,低聲去喚陸鸞。
陸鸞正用它粗壯的前爪去踩那野狼柔軟的腹部,聽見白玦叫他,轉頭去看。
白玦背對著他,那個叫做傅瓊禮的凡人半躺在他膝上,看不出是死是活,白玦身上血跡斑斑,黑髮飄散,只露出半邊白瓷般溫潤的側臉,他面色平靜,忽而眸光一閃,赤紅眼瞳中翻滾著濃濃殺意。
陸鸞只聽見白玦輕聲道:
「我要他死。」
陸鸞跟了白玦幾百年,這是頭次見到他是真的動了殺念,陸鸞極聽他的話,猛虎彎身咬住野狼後頸,像提著獵物一般輕巧地躍過灌木,片刻後只聽野狼痛嚎一聲,他的內丹即被陸鸞取出。陸鸞將那龍眼大小的珠子叼在嘴裡玩,似是不小心牙關一緊,那顆內丹登時化作灰燼散於空中。
妖物失了內丹本沒什麼大礙,但這隻野狼平日疏於修鍊,沒了內丹加持連靈力都維持不住,再加上方才受了白玦致命一擊,現下已是氣息奄奄,半盞茶的功夫不過便斷了氣。
陸鸞回到白玦身邊,白玦仍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垂眼看著暈死在他懷中的傅瓊禮。陸鸞猜不透此時白玦在想什麼,不敢隨意打擾他,只乖覺地趴伏在一邊,時而好奇地打量著傅瓊禮。
他們二人皆看見了地上那隻被撕得七零八落的兔子殘軀,瞬間知曉了為何傅瓊禮一介凡人竟敢去招惹一隻成了精的野狼。白玦心室震顫,沉默著將自己冰涼的額頭貼上他的。
而陸鸞卻覺得這凡人眼神卻是不怎麼好,這兔子一看就知姿色平庸,如何與他家小九兒相提並論,別的不提,這麼扎眼的一截黑尾還不夠明顯的嗎?
這時山下人聲鼎沸,還有火光閃爍,嘈雜之聲不斷逼近,少說也得有幾十號人逼上了寄靈山,他們吵吵嚷嚷,焦急萬分,有人喊「王爺」,有人喊「瓊禮」。
白玦知道這是聶宏瑄派的人來了,他看了眼陸鸞,已是被這陣勢嚇得哆嗦起來,他騰出一隻手,溫柔地擦去陸鸞臉邊一道滑稽的灰塵,慢騰騰地對陸鸞說:「你快些走吧,莫讓他們發現了你。」
陸鸞無端地打了個冷戰,前爪可憐巴巴地扒著白玦的一截衣角,問他:「那你呢,為何不跟我一起走?」
白玦眼神又落回傅瓊禮身上,又把他抱得緊了些,臉上淺淺的笑意有些苦澀:「他傷得這樣嚴重,只怕凡人的醫術救不了他,我若不伴在他身邊,只怕他的命數就要到頭了。」
陸鸞有些躊躇,想走又舍不下他,眼看那些凡人就要找上來,他不得不準備離開,走前不忘回頭認真囑咐白玦:「九兒,你可要快些回來。」
白玦輕笑著應和他:「知道了,快走吧。」
在人群發現這塊空地之際,白玦俯身輕吻了傅瓊禮幹裂的雙唇,他的唇邊也沾染了傅瓊禮的血,綴在唇角妖冶異常,他緊貼著傅瓊禮的耳邊許諾:「我不會讓你死的。」
聶宏瑄身邊的暗衛率先撥開半人高的雜草,他看見前方地面橫躺一人,略感不妙,忙舉著澆了烈酒的火把靠近去看,這一看不打緊,這正是他們尋了半座山頭的傅瓊禮!
「陛下!找到王爺了!」
聶宏瑄得到那群暗衛跟丟了人的消息,如何能在營帳里躺的住,深夜裡穿了衣服便要出來尋人。皇上親自來找,底下的人怎麼著也得表示下忠心,於是浩浩蕩蕩來了這麼一大、波人。
聶宏瑄撥開前面人群,急忙來到昏迷不醒的傅瓊禮身邊,只見他臉上未帶半點血色,已是有些發烏了,身上到處都是野獸撕咬過的痕跡,一時間聶宏瑄驚痛得腿都要軟了。
「太醫!太醫呢!都瞎嗎!還不快把太醫叫來!」
太醫院裡的太醫各個都上了年紀,無論如何也趕不上這些腳力快的年輕人,如今他們才剛剛到達半山腰。唯一一個堅持上山的只有季霈澤,他滿心焦慮,連自己身體病痛都忘記了,生怕傅瓊禮出丁點意外,這腔熱血卻在見到他生死未卜時全涼透了。
季霈澤一聲不吭地捂著胸口軟倒在地上。
聶宏瑄思慮再三,也覺得現下當務之急是將重傷的傅瓊禮抬回營帳,據天亮還有幾個時辰,誰也不能保證這麼些人在山裡的安危。
他既然發了話,底下的人便抬來張鋪了厚軟綉墊的藤床,四五個暗衛輕緩地將傅瓊禮抬到床上。
這時一人低呼一聲:「陛下快看!」
聶宏瑄忙順著他的指示朝傅瓊禮腕間看去,只見傅瓊禮左手手腕纏繞著一段柔軟白紗,另一端被他死死捏在手裡,無論旁人想盡辦法,也掰不開他緊握的手掌。
當年左家老太爺被寄靈山中妖邪纏上一事世人皆知,如今看到傅瓊禮腕上也有一截白紗時,眾人臉色各異,卻不敢當著聶宏瑄的面議論。
聶宏瑄乍一看他腕上白紗,心中也是一跳,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早就教會他喜怒不形於色,他只是將頸間系的大氅脫下,蓋在傅瓊禮身上,遮住了他的手臂。
待他將大氅往傅瓊禮胸前拉扯時,發現他衣裳里鼓鼓囊囊,似是揣藏了什麼東西,他掀開一看,卻是一隻巴掌大小的綿軟白兔,正蜷在傅瓊禮心窩裡,像是枕著他的心跳入眠。
這時聶宏瑄嘴角才難看地一扯,又把衣裳蓋好:「為了這麼只兔子,連命都不要了。」
天亮後一行人才抬著傅瓊禮回到營帳,余氏也是一夜未眠,天剛亮便牽著兒子站在帳外等。聶宏瑄不想讓妻兒擔心,只笑對余氏道:「年紀越大偏生心性回去了,大半夜從坡上滾下來,身上就些擦傷,等太醫處理完傷口,讓他在你面前跪著認錯,看他將兄嫂嚇成什麼樣子!」
余氏一聽懸了大半夜的心這才落下,她揉了揉胸口,鬆了口氣:「還是算了吧,人平安就好。」
聶昀珩許是察覺到了父皇的異常情緒,今日格外乖巧,他拉著母親的手,對聶宏瑄道:「昨日溫書時有一處疑惑,珩兒還是等皇叔痊癒再去叨擾吧。」
聶宏瑄欣慰地摸了摸兒子的頭,轉身的功夫臉便垮了下來,匆匆走向傅瓊禮的帳篷。
他進入時所有的太醫都到齊了,將床前圍了個水泄不通,一位診脈,一位止血,一位包紮,一位上藥,剩餘的在病榻前爭論得快要吵起來,這種危急關頭誰也不敢拿王爺的性命去作賭注。
傅瓊禮的衣裳被剪開,他身前凹陷,卻不見外傷,人這時還抽搐不停,胸口每一次起伏他便從嘴裡嘔出一大口濃稠的鮮血,不一會兒的功夫身下的褥子已換了三四次。他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死氣,唇色發紫,冷汗被擦去即刻又爬滿了額頭,呼吸也若有似無。
太醫們在爭論到頂峰時戛然而止,一時帳里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像是踩著絲線過懸崖,走錯一步說錯一句話便死無葬身之地。
聶宏瑄雙眼猩紅,粗喘著質問跪了一地的太醫:「都說說,瓊禮這傷如何醫治?」
太醫們頭垂得更低,沒有人敢這時迎接帝王之怒。
聶宏瑄見無人應答,恰逢這時傅瓊禮又掙扎著吐出口濃血,他瞬間失了理智,從腰間抽出三尺長劍,刷的一聲劈開眼前楠木圓桌,劍鋒挨個劃過太醫們花白的頭頂,暴怒道:「朕命你們救活他!」
太醫院院首陳恪今年七十有六,加上聶宏瑄也算服侍過三朝皇帝,他顫巍巍朝聶宏瑄一拜,蒼老的聲音將傅瓊禮的現狀徐徐道來:「……肋下折了兩根,斷骨傷損肝脾,雖無明顯外傷,實則傷在內里。臣等才疏學淺,這種情況實在棘手,如今所做之事,不過能將王爺壽命延續至今晚……」
聶宏瑄手中長劍噹啷落地,他整個人如遭雷劈,像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般,哆嗦著向後仰去。
「陛下!」
聶宏瑄身邊的大伴拂塵一丟就去扶他,眼眶通紅,哽咽著勸他:「奴才知道您悲痛,可還是要顧忌著自己的身子,不然、不然王爺……可怎麼安心地走啊……」
聶宏瑄就著大伴的手臂強撐起一口氣,他揮退了眾太醫,獨獨留下陳恪,背靠傅瓊禮的病榻前坐下,握著他冰涼的右手,看見上面有一道利齒撕咬的傷痕,扯了自己明黃的裡衣為他包紮。
「朕別人信不過,還能信不過您嗎?您是看著瓊禮長大的,他明年才不過而立,傅家族譜上這一脈也只剩他一人,您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走?」
陳恪哆嗦著雙唇,連帶著鬍鬚也跟著顫,老人矮小的身軀在燈火下更加瘦削,他艱難開口:「陛下……請您節哀。」
聶宏瑄猛然閉眼,熱淚滾滾而下。
他在傅瓊禮帳篷中待了許久,親自端水為他凈身,把他們從小到大的事情絮絮叨叨了個遍。他知道自始至終那隻被傅瓊禮揣在懷裡的兔子都趴在床上,甚至就貼著傅瓊禮的頸窩,若不是傅瓊禮臉色實在難看,這幅場景倒也稱得上繾綣而又溫暖。
聶宏瑄紅腫著眼出去時低聲囑咐:「王爺若是……便讓那隻兔子陪著。」
他離開後,帳里便沒人再敢進來,白玦化作人形偎在傅瓊禮身邊,他用鼻尖蹭了蹭傅瓊禮的鬢角,「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的。」
白玦近乎用了身上僅剩的靈力才將傅瓊禮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他臉色慘白地滑坐在地上,將腦袋藏在他沒有知覺的手心下,試圖用自己的臉頰去暖熱他。
他見傅瓊禮的呼吸漸漸平穩,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這才慘淡地呼出口氣,倦乏地小聲對他講:「下次若是再受這麼重的傷,我只能拿內丹出來救你了。」
白玦指尖乏力,卻還執著著像逗弄陸鸞一般去捏了捏傅瓊禮的臉,低聲說:「你可要快些好起來。」
話音剛落,他便變回原形,暈厥在床前,不知滾到那個角落去了。
傍晚時,整個營帳的人都聽說傅瓊禮命不久矣的消息,他們脫去華服,齊齊來到傅瓊禮帳前。
季霈澤突聞噩耗,剛醒來便又哭昏過去,來來回回折騰好幾次,每次醒來都痛哭著要往柱子上撞,「他都要走了,我還活著做什麼!」若不是身邊侍女死命拉扯著,只怕他要比傅瓊禮先行一步。
聶宏瑄帶著太子入帳,小太子聶昀珩哭得滿臉是淚,巴巴抬頭問父親:「皇叔真的要走了嗎?」
只一天時間,聶宏瑄便蒼老了不少,他在孩子面前強忍淚意,拍拍兒子的後背:「去跟皇叔再說幾句話。」
聶昀珩抽噎著點點頭,提著過長的衣擺蹣跚上前走,他跪在榻前,握住傅瓊禮一隻手,剛準備哭訴,便看見皇叔的雙唇蠕動了一下。他涌到眼邊的淚登時就止住了,屏住呼吸湊上前去,只聽傅瓊禮氣若遊絲地低喚:「白、白……」
聶昀珩猛然回頭連聲叫道:「父皇!父皇皇叔說話了!」
聶宏瑄什麼都來不及想,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果真發現傅瓊禮的狀態比早上好了不知多少,他欣喜得幾乎落淚,嘶啞著喉嚨朝帳外吼道:「太醫!」
太醫魚貫而入,診斷完他們錯愕萬分,為何幾個時辰前還垂死的傅瓊禮,現在的脈象卻逐漸平穩了?
還是陳恪先帶頭山呼萬歲:「恭喜陛下,王爺回來了!當真是神靈保佑啊!」
聶宏瑄仍是不放心:「那為何瓊禮還不曾醒來?」
旁邊跪著的劉太醫寬慰他:「王爺體征將將好轉,只是身子仍有些虛,待歇上幾天,好好調養一番,自然就能睜眼了。」
不知是否湊巧,這邊劉太醫話音剛落,病榻前聶昀珩又嘰嘰喳喳道:「皇叔!你醒了!」
聶宏瑄以為是小孩子家玩鬧,剛準備訓斥,卻隔著人群正好對上傅瓊禮倦乏無神的雙眼,他上前急聲問道:「瓊禮你醒了!身上哪不舒服?」
傅瓊禮只覺身上酸軟,使不上力氣,他仍有昏迷前的記憶,卻不知是真是假,他的目光慢騰騰地在周圍人臉上轉了一圈,又覺得有些乏了,快要昏睡過去前,他虛虛握著聶宏瑄的手,虛弱問道:「我的……兔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