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默默把手收回去，眼神里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白祿這小子果然還和從前一樣，脾性沒變多少，關於和自己的曾經倒是忘的一幹二凈。

「雖說桓老先生行的端坐的正，但流言蜚語暗地傷人，可比刀劍還要厲三分。」

這傢伙在故意賣關子。雲馭兩眼一眯示意他少說廢話。這表情他也認得，於是在同僚的眼神攻擊下，朱雀這才慢悠悠開口，接著白祿繼續講述夢境里自己所看到的情形。

那年由於一個玩笑般的誤解，有位殷姓童生莫名失蹤了整整七日。七日前桓霖曾令他去書院眾人面前罰站。事情倒也不大。起初沒人能把鍋扣到他頭上，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消息的傳播速度。一個小茶館，一位店小二，一粒碎銀子，半柱香不到就可以買到真假參半的最新傳聞。

一傳十，十傳百。京城的流言越傳越離譜。有的說那位姓桓的教書先生生性暴戾把人打出了毛病，有的說那先生做官之前是個劊子手，還有的一口咬定這先生好龍陽，欺負一個童生，還私自把人鎖了起來。

「雖說朝廷有令，官商不可私自勾結。辦書院也算是從商，但桓霖的品行被同僚看在眼裡。在書院他沒拿到一兩銀子甚至倒貼，全都給那些年紀不大的孩子們用的一錢不剩。於是知府大人也就默許了他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行為。」

「他圖什麼……現在京城幾乎遍地是商人，做什麼不好，他還倒貼錢去關照那些壓根不喜歡他的童生。」

白祿耳朵一側躲開朱雀的手，跳到了安成灝腿上窩好。

「人各有志。桃李滿天下本就是書院先生們的畢生追求。在下倒覺得恩師這般人十分難得。雲……坊主你呢？」

雲馭枕著胳膊，腦袋一點一點，險些栽到桌子底下去。那天被燭移喂的藥有問題。他努力抗拒滿腦袋的困意，但眼皮已經合了個嚴實。

「前輩？」

安成灝見狀，立刻起身把人扶到榻上躺好。伸手一搭發現脈象平穩，以為他只是困了，就暫時放下，回到桌旁繼續商議。

灼燒感從髮絲蔓延至全身，濃煙熏的雲馭直皺眉，不情不願掀開眼皮。周圍遍地是青鸞族的殘羽遺骸，一隻沾滿淤泥的小手費力從焦炭堆里伸出來，他下意識朝後一躲——

還是只幼崽，看樣子是青鸞族為數不多的遺孤之一，剛剛死裡逃生，抬起頭瞧了一眼雲馭，渾身一顫硬是嚇暈過去。

又是夢境？

混亂的記憶讓他一時難以釐清眼前的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

「誰！？」

一道虛影從身後劃過，燭移伸手覆在雲馭眼前，催動法術準備強行把他逼出夢境，不料卻反被他一把抓住衣襟掐緊脖子，追問道：

「你三番五次捉弄我，究竟想做什麼？」

「……」

燭移不想開口，也不能開口說出真相，越是沉默不語，雲馭越是心頭火起。這些人明明什麼都知道，唯獨自己被排除在外一無所知。

局外局內，好像都和自己無關。

「不說？」

望著眼前這對赤瞳，燭移醞釀著情緒，咽下即將脫口而出的一個名字，猛的推開他，自己則跌進身後正熊熊燃燒的烈焰中。　

「那日桓老先生的紙鳶不知道被哪個頑劣童生拿去撕了個稀碎，根本就不能算是個問題，再做一個便是。偏偏整個學堂都默認是某個人的傑作。於是眾人開始藉機疏離這個不起眼的小書生。」

白祿聽著聽著就有些失落。朱雀終於藉機給他順了順毛，繼續道：

「其實那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這小書生雖然聰慧過人卻天生有疾，自幼就不會說話。先前雖然懦弱但還算是個乖孩子。後來他腦袋裡也不知是中了邪還是著了魔，日日惹事生非，書院里人人交惡，也就桓霖願意救他一把，教他認幾個字寫幾句詩，好歹過了幾年……」

白祿仰頭：「後來呢？」

後來？

安成灝不由自主瞥了一眼榻上還在沉睡的人，皺眉道：

「後來……那個最有天賦的童生不慎跌進了書院井裡，足足過了七天才被人發現，到最後也沒能為桓霖再做一隻紙鳶。真是天妒英才。」

再後來流言四起，桓霖無法脫罪，也就無法再在這個書院待下去，把自己的積蓄賠給了童生那對貪財成性的父母之後，選擇背起行囊辭官雲遊，兜兜轉轉，直到晚年回到京城，這才修養起來，把自己的心病好好治一治。

白祿還是沒想明白。如果這就是桓霖的心結，那這傢伙——

一隻手在自己頭頂輕撫著，忽然頓住。朱雀思索片刻，決定先交代一點兒：

「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和燭移合作？」

這句話成功把安成灝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他心下一沉，有種不詳的預感。

「那孩子……」

朱雀忽然放下白祿，在桌上寫下那個童生的名字：

「他，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你師兄當初戴罪下凡，心心念念想要找回來的，可不只有你。」

安成灝瞬間手足無措，這個反應也在朱雀意料之內。他撥開額前礙事的長髮，朝還在昏睡的雲馭走了過去。

「給我吧。」

「什麼？」

安成灝攥著袖子里的幾張殘譜，退後幾步。

「放心。我不會害他。想讓他醒過來，找到當初遺失在井裡的殘譜，必須要靠你手裡現有的這些。」

被燭移一推，雲馭彷彿跌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墜落感讓人清醒過來，他伸臂一揮，抓住了什麼東西，定睛一看——

「嘶……你是要把我這條可憐的尾巴拽廢了才甘心嗎？」

朱雀一邊趴在幻境四周的懸崖壁上，一邊忍痛把雲馭拉上來。強光襲來那一刻，他們聽到了一聲狐狸的嚶鳴。

「前輩你終於醒了！」

一縷白髮落在自己胸前，雲馭以為又是燭移那個禍星，抬眼一瞧，竟是只化了型有些眼熟的妖。

乍一看，就好像放大版的白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