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黎的爸爸來了，我在醫院食堂打飯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在病房樓下，我捧著飯盆就跑了過去。

周爸爸站在那裡，周少黎也在他旁邊。

他長大了，個頭高了很多，看著不像孩子，是一個年輕小伙了，不過皮膚還是有點黑，穿著件休閑的藍色外套，米色帆布褲子，休閑鞋，頭髮還是短短的，帥氣一如既往。

「哥。」周少黎叫我，其實到後來我都很少去找他了，所以現在猛一看，感覺都有點不敢認了。

「你媽媽人呢？」周爸爸一臉疲憊，看見我就問。

我告訴了他病房號，跟著他一起上去，看著他進去，我沒有跟進去。

他剛進去沒半分鐘，就聽到了我媽的哭聲，一種一直忍著突然見到最心愛的人時那種爆發性的哭聲。

我默默地關上了病房門，坐在走廊里看著自己飯盆里的小米粥發獃，周少黎也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過了好一會兒，我看他也不說話，猶猶豫豫地抱著飯盆問他：「你喝嗎？」

周少黎點點頭，於是我倆坐在走廊里一人抱著一個飯盆喝粥。

「你最近好嗎？星皖哥說你回家鄉了……你……為什麼沒去找我？」

「我去過了。」不過看到亞力脖子上的玉鎖，我就沒再去找他，不知道為什麼。

「我一直在等你找我，但是後來，我覺得你也許需要的不是我。」周少黎伸手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我曾經覺得你很堅強，想從你那裡得到生活的勇氣，但是後來我發現，原來我們都是同類，總想讓人來拯救自己。」

我沉默地低著頭，沒有說話。

「別怕，你還有我們在身邊。」周少黎說。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

周爸爸的到來讓我媽好了很多，她變得很開心，還讓我去家裡拿她的化妝品和假髮給她，希望她能在周爸爸面前漂亮一些。

周爸爸用輪椅推著她去醫院後花園散步，跟她聊天說話，我就和周少黎在病房坐著，或者去外面走走。周少黎每天都會接到亞力的電話，然後兩個人膩膩歪歪地說話。

他們在這裡待了半個月，然後有一天周爸爸接到了電話，電話那邊是個女人的聲音，他們大吵起來，周爸爸掛了電話，去走廊抽煙。

我過去問他怎麼了，他不肯說。

「周叔叔，你再婚了是嗎？」我問。

他半天沒說話，然後他點了點頭：「我復婚了，和少黎的媽媽。」

「我媽媽時日不多了，你能留下來嗎？」我哀求道。

「……我很想……」周爸爸的樣子也很憔悴，我看他不止一次躲在角落裡哭過，他是真的愛我媽媽，但是他現在是有家庭的。

我遲疑著想再說些什麼，突然一個聲音說：「不用了。」

回頭一看，是我媽媽。

她就扶著牆靜靜地站在那裡，雖然她已經瘦脫了形，病號服在她身上像件巨大無比的嘻哈衫，但是她還是很美。

「你回去吧，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說完，我以為她會轉身離開，但是她慢慢地走到周少黎的爸爸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錯過你，是我自己的問題，以後，你好好地過吧，帶著我的份一起。」

周爸爸走了，臨走前兩個人在病房裡說了好久的話才離去，周少黎幾次想留在這裡，但是周少黎的媽媽電話催了幾次，他還是離開了。

「一有事情，就打電話給我，我會馬上來的。」他把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然後輕輕搓搓我冰冷的手，「哥，你要好好的。」

我點點頭。

他們離開那天晚上，我一直陪在病房裡，和母親說話。

她心情其實還不錯，不停地絮叨我小時候的事情，我有點詫異，我以為她從來都沒有關注過我，她恨不得看都不看我一眼，但是我小時候的事情她全都知道。

「我原來……」她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我原來只是為了賭氣才生下你，後來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心突然就柔軟了，我想把這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給你，但是你慢慢長大了，越來越像你爸爸……我就開始情緒失控，總是打你，後來我就決定暫時離開你……你爸爸給我的陰影太深太深，我……我真的很後悔，我為了那麼一個人渣這麼對自己的兒子，可憐的孩子……」

母親說著，伸手過來抱著我，我乖乖地伏在她懷裡。

「他的離去帶走了我所有的安全感，我不能忍受任何我無法掌控的事物，包括少黎的爸爸，他是我遇到過最好的男人，可是我的不安全感毀了一切，岩岩，不要像我一樣，千萬不要。」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像你一樣，為什麼我會毀了一切，我很沒有安全感嗎？

「我對愛情的態度影響了你，你在恐懼著和任何不了解的人親近，你在抗拒過於親密的關係，尋求著能救贖自己的人。岩岩，這都是幻覺，不會有那樣的人，我們任何人，都要自己救自己。我們要自己站起來，而不是想要依附誰，你明白嗎？」

我拚命搖頭。

「你會明白的，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她溫柔地摸著我的頭髮，「去愛吧，像沒有受過傷一樣，你一定會是世界上最福祉的孩子，因為媽媽會把自己這輩子下輩子所有的好運，都交付給你。」

岩岩，媽媽愛你。

我突然之間嚎啕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要發泄這一輩子所有的委屈和抑鬱，而她，一直靜靜地抱著我，輕聲細語地安慰著我。

就像一個母親一樣。

不，她就是一個母親，她是我的母親，世界上最愛我的母親。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發現她已經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