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誰也沒想到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裴逸當時困著，在十一軍區安逸慣了，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一溜子的仇人等著要自己的命。

那小孩槍法一般，但是耐不住警隊配套的槍支優質，愣是在裴逸的脖子上擦出來一條血淋淋的血痕，跟被抹脖子了似的。他對疼痛的耐受力強，連哼都沒哼一聲，但是血潺潺的往外涌，有些止不住。以至於寧知湫一路上沉著個臉，搞得裴逸總覺得自己是被押送的犯人。他被送到中心軍區醫院的時候還引來了好些聞風而動的記者媒體。

「我沒事了，您能走了嗎？」裴逸的聲音有些嘶啞，他想要別過頭去不敢看那小護士給自己打麻藥，但是剛剛動了動就被寧知湫按住了腦袋。後者冷著臉，說：「別亂動。」

裴逸不想在外面給寧知湫甩臉子，索性直接閉了眼。後來大概是麻藥起了效用，竟模模糊糊的睡了過去。等他緩慢轉醒的時候，外頭不知覺間已經見了暮色。病房裡面沒有開燈，外頭隱隱傳來了蛤蟆叫和蟬鳴的聲音。

中心軍區總醫院選址在郊區，裴逸別著腦袋看窗外的時候還能看見閃爍著的不甚明了的繁星。大抵是月色作祟，裴逸的思維竟飄飄蕩蕩的想到了自己還沒有退伍的時候。年輕的軍人們總有鬧不完的事，說不完的話。他們經常在執行完任務之後仰躺在第一軍區外頭的荒山之上，說說今天遇到了什麼絕色佳人，說說家裡又給安排了什麼人相親。每個人都愛笑愛鬧的。

可惜了。

後面竟沒剩幾個。

裴逸嘆了口氣，伸手去床頭櫃上找自己的終端機。好幾通未接來電，多是裴隱和母親打來的。他拿著手機發獃，思索著要不要撥回去，他怕裴隱咄咄逼人一問，曉得他進了醫院之後又要風風火火的跑過來。

「叮—」

說曹操曹操到…

裴逸糾結了半晌還是接了起來。那邊的男人迎頭就是一通質問，也不怪他不分青紅皂白，只是裴逸老慣犯了，常常答應了人之後又臨時逃跑。

「不是說好回來幫我給爸媽做說客的嗎！你嫂子都來了你人呢！」

裴逸捏著鼻樑山根解釋，一股腦的把鍋全都甩到寧知湫頭上：「你好兄弟下放到我們軍區你怎麼不給我說一聲。他今天一來就把出區的道路封鎖了，我要出去還被人拿著槍指著頭罵。」

終端那邊的裴隱哽了一下，緊接著就聽裴逸一張嘴開始胡扯：「沒事，你看上的媳婦一定乖巧伶俐可愛美麗，媽媽會喜歡的。」

「他是bate。」

媽媽會喜歡，畢竟前有裴逸胡亂鬧打下了心理基礎，但是裴家家主只怕是反應更加激烈，一個家不可開交。

「…」裴逸一張嘴張張合合，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之後才憋出來一句，「他生你生？」

「…」那邊的裴隱也沉默了半晌，應了聲，「他。」

「那咱家後繼有人了。」裴逸開始胡扯，他寬慰人的時候有些漫不經心，開口就來，「你怕什麼，老頭看重你，只要你不出現政治錯誤，他也就由著你去了。你又不是我。」

那邊的裴隱很久沒說話，久到裴逸都以為他已經掛斷了電話。直到終端突然響起來了一聲對不起。

「你別多想。好好帶著人吃頓飯，嘴甜點。我困著呢，睡了。」裴逸還不等人說話就自顧自的掛斷了電話。他以前也帶著寧知湫回去過，不過鬧得整個裴家都不得安寧。那段時間母親好像一直在哭，連一直寵著他的兄長都很沉默。老頭把他關了一年半的樣子，期間再怎麼激烈的反抗與暴怒最後都成了小打小鬧。只是可惜，他出來的時候好像就聽說寧知湫結婚了。

好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裴逸也懶得去追究了，之後就去接了卧底聯邦的任務，回來之後他就申請了退役。

十一軍區也沒什麼不好。

「扣扣扣—」

外面的人敲了兩下之後就沒音了，裴逸扯了扯被子，翻了個身打算再眯一會兒的時候，那人好像在外頭站了一會兒，在確認了裴逸沒醒之後才推門進來，沒開燈，儘管很小心翼翼了還是沒法掩蓋軍靴砸地的踢踏聲。

是寧知湫。

「我知道你在還沒睡著。」男人嘆了口氣，在糾結了一會兒之後還是坐到了裴逸的床邊。他身上有一股清淡的木質香味，裴逸以前很喜歡，特別是在事後，那種清淡的味道沾染上了艷俗的氣息之後總讓人不自覺的沉淪。

「嗯。」

「醫生說你的腺體受過傷。」

「嗯。」

「是三年前出卧底任務的時候嗎？」

「嗯。」

寧知湫抿著唇，他看著側躺在床上的男人不知覺生出來了些許陌生。他認識裴逸的時候對方又囂張又多話，從來都是對方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好像從來不需要寧知湫想話題。現在對上這麼冷漠的裴逸，寧知湫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麼開頭了。

「我當時…」

「噓。」裴逸還是背對著他，男人的身量在剛剛探出頭來的月光照耀下顯得有些單薄。他好像還想說什麼來著，但是卻猛地開始咳嗽起來，他的脖子才縫了針，咳得面子里子都疼。寧知湫連忙去接了杯溫水，扶著人坐起來，小心翼翼的順氣。

裴逸這才看見另一側床頭櫃上的一大束玫瑰花。他咳的聲音啞得像是風箱一樣，只好伸手指著玫瑰花束，示意寧知湫把它拿出去扔掉。

「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榴花秋舞。」

裴逸懶得說話，索性伸出手來出來拔了另一隻手背上的輸液針，掀開被子抓著那一束包裝完美的花扔進了病房外的垃圾桶。

「我對玫瑰過敏。」

「對不起。」寧知湫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不稱職。他坐在床邊看著裴逸若無其人的看書，他發現裴逸好像確實比以前瘦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鬧近視了，金邊眼鏡掛在他鼻樑上，看起來整個人斯斯文文的，半點不復之前的意氣模樣。

「你說你沒結婚？」最後還是裴逸給了寧知湫台階下。他們當時不歡而散，鬧得雖然不大，但是熟悉裴逸的人都以為裴逸會見人一次罵人一次—雖然之前一段時間裴逸確實是這麼幹的。但是裴逸自己也沒想到，他現在真的和寧知湫面對面了，竟然意外的心平氣和。

大概是真的長大了吧，明年竟然都三十了。

「我沒答應和那位小姐結婚，被你的父親送去了遙遠的十三星系。回來的時候你就已經去聯邦了，軍團執行部是單線聯繫，我聯繫不上你。你回來那會，我被派去和外交部一起去到聯邦進行會談，花了兩年時間籌備雙方的駐地大使館。」

「我去年回來才聽說你去了十一軍區。但是因為中央政府要求半年政治隔離，我這才出來。」

好像是存了很久的解釋終於得以說出來，裴逸甚至感覺到寧知湫輕輕的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