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馭一步步後退，燭移一步步逼近。這種無比驚愕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能出現在這張臉上，換成上輩子，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若是還想問我那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在下也樂意奉陪……只是，蜚衣。你——」

雲馭面色不悅：

「我又如何？你這賊子認錯人要折騰我便罷了，為何連累無辜的凡人卷進來？」

無辜？

燭移聽完便兇相畢露，也只是一瞬，面上又掛了笑意：

「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和你那好師弟可是凡人？那養母年如意可是凡人？那些張殘譜化身哪個是你所謂的凡人？」

血珠從傷口處劃過，燭移放下捆仙鎖，轉而想輕輕撫上雲馭的臉，被他毫不留情一巴掌揮過來，撲了個空。

「你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嗎？若你那殘譜是什麼好東西，用得著那所謂的玉帝老兒派人花上這麼長時間來找？那些殘譜帶來的哪個不是生離死別無一倖免？對了……」

雲馭又朝後躲了一步，看著燭移步步緊逼，然後重新將頸上的鎖鏈扯過去，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漆黑的小鑰匙，找到鎖孔，輕鬆打開：

「仙君要不要親自想想，自己……究竟是誰？」

監牢里到處貼滿符紙，安成灝確信雲馭現在一定出事了，越是焦躁就越是無法逃離這一間小小的牢籠，於是坐下暗暗思索，平復內息，找找出去的辦法。

聽獄卒們說，幾十個御醫還在圍著老皇帝試圖起死回生。他悄悄按住自己臂上那塊咒印，刺痛感無法忽略，於是掀開瞟了一眼——

怎麼可能？突然只剩一半？

鸞羽一層層覆蓋在肌膚之上，此時正逐漸褪去。腳下多了塊發出微光的傳送法陣，安成灝一腳踏進去，發現自己竟然穿過法術阻攔，直接被送到了樂坊年婆婆的房裡。

而自己想見的人，正托腮坐在床邊打盹。聽到腳步聲立刻睜開眼睛，見是自己來了，立刻露出個久違的笑容。

「小師弟，你來了？」

安成灝以為是夢，悄悄退一步以防眼前的人突然襲擊。雲馭太反常了。凡人性情大變都不可能這麼快又毫無預兆就恢復，何況是雲馭這個修行多年的老神仙？

而且此時的雲馭，好像有哪裡不一樣。安成灝仔仔細細從頭到腳瞄了他一遍，發現他脖子上萬年不變的瓔珞沒了，肌膚間常年被鎖鏈壓迫而形成的印痕卻還在。

「你……是誰？」

「瞎說什麼，我不是養你長大的師兄麼？這次來是要找——」

幻象被一道強光劈開來，驟然消散。果然是夢。他望向牢門外燒毀的符咒，神情有些失落。

「噗——咳咳，咳。」

「你以為你是誰？」

雲馭頂著那副看上去弔兒郎當的皮囊，扯出個不屑的表情。失去捆仙索的束縛似乎對他完全沒有影響，只是……

燭移回了個笑臉，眼神裡帶著莫名的虔誠，衣袖一翻抬手拍下，腳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封印。而此時這些封印正逐漸鬆動破裂，蟄伏地下多年的妖獸蠢蠢欲動，有幾隻已然衝破束縛咬了上來。雲馭一咬牙，把滾燙駭人的捆仙索又纏回自己頸上，指間殷紅沿著新鮮的傷口墜落。

燭移想衝上去阻止，被一道無形屏障擋住去路。雲馭正在拼盡全力剋制自己的殺意，最終理智暫時佔了上風。

「蜚——」

前一個字剛落地，雲馭就伸手鎖住他的喉嚨，已經僥倖逃出來的妖獸一律抬手斬殺，沒逃出來的通通被迫陷回封印中去。

「你敢再叫一次，下場就和他們一樣。」

樂坊今日有些反常。一早就閉門謝客，留宿的客人也一個個拿了退下來的銀子和行李離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傳言，說這兒的坊主和樂師得罪了老皇帝，馬上要大禍臨頭，整個樂坊里的人一個都跑不脫，通通都得陪葬。

年如意也不攔著，只是接二連三派人去打聽安成灝和️雲馭的消息。除去打點他們留下來的事物，剩下能做的就只有等。

直到這一日，雲馭跌跌撞撞推開了樂坊大門，眼前一片狼藉讓他免不了還是露出震驚的表情，不過這也在預料之內，很快他就憑直覺找到了躲在角落裡披頭散髮的年婆婆。

「雲——」

「噓。」

雲馭豎起食指抵在唇邊，蹲下來與她視線持平，赤色瞳孔里倒映出她驚恐的表情。

安成灝再一次被自己的夢境嚇醒，額頭山隱約閃動的妖印也完完全全顯現出來。被困在牢房這段時間裡流言四起，就連獄卒也不再給他送那些餿飯剩菜，起初路過時還能給個白眼，現在只會像見鬼一樣遠遠躲開。

夜深人靜，他聽到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蹲下來伸手一撈，木刺劃破手指，滴在一片看不清痕跡的圖案里。

「這是……師兄？師——」

「別出聲。」

雲馭把人箍在懷裡，扯開脖子上礙事的東西甩到腦後，接著那點微弱的夜色取出了懷裡的一疊樂譜，塞進他懷裡。

多了一張最新的。那上面分明還有幾根沾染鮮紅色的白髮。他看著眼前不太對勁的雲馭，想掙扎著逃出這個懷抱，眼前卻憑空多出了個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

燭移帶著滿臉挑釁站到了自己面前，用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吐出一句話：

「這最後一張，你打算怎麼給他？這些年我來可是幫了你不小的忙。」

安成灝怎麼也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見雲馭平日里從不離身的瓔珞項圈變成了鎖鏈，重重壓在肩上。自己腳下還有一塊奇奇怪怪的圖案，像是被踩爛的鏡子一樣，碎得七零八落。

竟連這裡都埋著妖獸。燭移不免感嘆。但現下要緊的事還沒辦到，雲馭是絕不會配合自己的。

「閉嘴。」

當著自己人的面，雲馭不想暴露本性，以往的種種一切此刻都變成了無法主動揭露的秘密。只要安成灝手臂上的咒印還在，憑自己的修為就還能再撐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