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鯖是個行動派，說是要上路了，沒幾天當真就收拾好了。當年那頭小毛驢壯壯實實的，體格高大，頭頸高揚，雙眼炯炯有神。

見阿錦踏上車駕，那灰驢哧了一聲，蹄子迫不及待地踏了幾下。阿錦揪著簾子回頭，那驢子頸上的銅鈴鐺鐺作響，正甩頭叫喚，便是認出了當年喂它蘿蔔苗的阿錦。

敖鯖拍拍阿錦的屁股，袖子一斂，將阿錦趕了進去。

素偶撐著一把絳紅色的綢傘，手裡抱著她的家當，一個窄口的青瓷花瓶。院中紛紛揚揚的老杏樹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株未開花的小杏樹。

素偶正在院門外與阿蕪依依惜別，點了胭脂的檀口輕輕一抿。

「阿蕪，你莫怕，院中的杏兒你幫奴多照看一些，奴要隨郎君去了，不知何時再能相見……」素偶抵著臉，紅綢傘下面墜著一個平安扣，鮮紅的細繩被巧妙地系在傘柄處。

阿蕪立在一旁，有些羞澀地點頭：「素偶，你……」阿蕪睜著明亮的眼睛，溫聲道：「不要食艾糍粑。」

素偶微微一愣，偏頭笑了笑，裙底下的紅繡鞋一閃而逝。阿蕪知道了，素偶是鬼女，鬼神是避苦艾的。

去歲端月，素偶因吃了一枚艾糍粑，心絞痛了半日，不僅臉色慘白，而且冷汗淋漓。不料阿蕪都看在眼裡，默不作聲地撤下苦艾湯，而平日里卻並無異樣。

素偶上了車，與阿錦坐於一處，阿錦側臉望素偶，「素偶，我們就要啟程啦。」

車廂外，敖鯖與杜寅拜別，這一世不過是路過而已，他年若有空，敖鯖定會笑話杜寅一番。

「杜寅，你過好這一生，往日的那些糾葛便煙消雲散了。」敖鯖並未將金翅鳥的事情告訴杜寅，這兩日也盤算著離開，還沒來得及與杜寅談談。

杜寅衣冠齊楚，長鬢青青，他磊落地作了一揖，揚袖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那在下便不送了……」

敖鯖輕笑一聲，這才是那個他熟悉的杜寅，閑雲野鶴般的杜寅，未必冷若冰霜，卻豁達大度，凡事也看得開，除了對大鵬鳥的避之不及……

「他日再見。」敖鯖也不多說，躍上車駕，握緊了手中韁繩。

阿錦透過車窗看見立在院門外的三人，素偶卻收起了傘，鑽入窄口青瓷瓶中。

敖鯖揚起皮鞭，青皮毛驢噠噠地跑起來，軲轆轆的車軸子越轉越快，敖鯖加了一個輕身術給車駕，讓青驢跑得更輕快些。

杜寅負手而立，看見天邊一抹流雲，霞光四溢，卻是午後有雨的徵兆。

金翅鳥可憐巴巴地被逐在一旁，望著杜寅纖長的身影，又不得近杜寅身周三尺以內，心中暗暗叫苦。

他對於敖鯖一行人也並無不舍之意，巴不得他們走遠點。

過了好一會兒，金翅鳥拽著杜寅的衣擺，撒嬌道：「阿寅，我再也捉弄你了……」

杜寅眉心微動，輕輕挑唇一笑，「哦？今日描二十個大字，再罰你懸腕刻簡，輕不得重不得，竹篾上的小字必須纖毫畢現，一墨不染，手觸之平順，字體端正，能辨古今……」

金翅鳥微微張大口，苦著一張臉應諾，硬挺的五官皺在一起，如同稚兒被罰般討饒。

杜寅不與他討價還價，先將阿蕪勸了進去，便替阿蕪給院中的蘆花雞餵食，對金翅鳥的百般求饒視而不見。

金翅鳥不過是痴纏杜寅罷了，見他不理人，便垂頭喪氣地搬出案幾，整個人趴在上面描大字，弄得衣襟儘是墨汁，竹簡也不過刻了幾支……

杜寅轉頭看他，幾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總算找著方法制住他了。寫大字、刻竹簡這些不過是開蒙小童的法子，用來罰金翅鳥，也可鍛煉他的心性，除去他的暴躁。

商丘城外的小院，一如既往地平靜，屋外的杏花樹微微揚枝兒，庇護著大半個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