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夷來到龍宮前，騰身化作人形敲開了宮門，水中精怪偷偷打量這位沉默內斂的河君，目送他徑直走入龍吉夫人的內宮裡。

可以說整座宮殿都是龍吉夫人的，尋常時候這位新河君根本不在龍宮裡歇息，一提起龍吉夫人也是側過頭去，一副強自忍耐卻又不得擺脫的模樣。

無論龍吉夫人如何羞辱馮夷，馮夷都不會動怒，即便被殘酒潑到了臉上，也是一動不動地咬著牙生生忍著，臉上神情瞬變，復又恢復了往日平和的模樣。

水底的精怪都很同情這位沒什麼威信的河君，要不是上任的龍君被天帝鋸去龍角，革去神職，只怕這位還是一個小小的河伯而已。

只可惜……哪怕如今當上了河君，也受龍吉夫人鉗制。

年邁的鯽魚精搖了搖腦袋，吹了吹自己兩邊的鬍鬚，接著把宮門關上，看似慢吞吞地鑽回假山上的石洞里去。

他還是老實本分地守宮門吧，再如何折騰也變不成真龍，更何況黃河水道的龍門早已經消失了，連當年治水的禹王也找不到那神奇的龍門了。

馮夷並不知曉在那兒長吁短嘆的鯽魚精所思所想，他只往龍吉夫人的寢宮去，心中也升起淡淡的煩膩。

馮夷在帷幕後稍稍站定，不出意外又聽見了隱約而微弱的呻吟，以及綉榻搖晃時發出的吱呀聲。

龍吉夫人的愛好與眾不同，她不喜水族冷冰冰的蚌床石榻，偏愛人間的小玩意，為此在龍宮中硬生生劈出一方無水之地，以供養她的臠寵和放置錦繡木榻等等。

「……馮夷拜見龍吉公主。」好似沒有看見一切的馮夷低眉垂目，盯著腳下鋪就的白玉磚，彷彿對精緻的蓮花紋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龍吉夫人摟住男人的脖子正吟哦出聲，潮紅的臉蛋轉向馮夷，眼神迷醉，「馮夷……你來作甚？」

龍吉夫人作踐馮夷多年，早就明白這個沉默內斂的男人心底不耐煩她，但那又如何？馮夷還不是一樣乖乖臣服在她腳下，像一條狗一樣溫順。

她喜歡狗，就像喜歡自己柔順的情人一樣，龍吉夫人抬手撫過壓在她身上的情人潮濕的臉龐，吐出舌尖探入他的口中，與之纏綿不休。

她不愛那些霸道蠻橫的臭男人，偏愛風流柔媚的男子，最喜折騰這些性子柔弱溫順的男人。

而馮夷生得蒼白寡淡，不知怎麼地竟入了她的眼，龍吉夫人最愛折騰馮夷了，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就覺得心情暢快，通體就安康了。

馮夷撇開頭，權當聽不見那些曖昧的呻吟與水聲，充耳不聞身外事的樣子，「天空突然炸起一聲驚雷，西邊烏雲隨即滾滾而來，怕是有幾分不妥。」

龍吉夫人嗤笑一聲，「有甚麼不妥的？只要我還在這兒，那溯月的黑水就不會泛濫！」

龍吉夫人掀開衾被，披著一張銀白色的薄紗，胴體妖嬈地赤腳踩在沙地上，原來龍吉公主嫌棄玉石太過冰涼，便命人從火山口採下最細膩的火沙，鋪在她行走的宮殿內。

這樣的沙子觸而生溫，比一般的玉石要好得多，還自帶一股催人昏昏欲睡的暖香，正適合鋪在寢宮裡。

綉榻上跪著的男人低著頭，全身膚白如雪，身形秀美頎長，弓起的背脊隱隱透著玉色，卻是溫順可人的。

馮夷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避開龍吉公主探過來的手指，低頭回道：「天象不明，恐有意外。」

龍吉公主掃他一眼，冷哼出聲：「不成器的東西！膽小如鼠，也敢妄稱龍蛟，你骨子裡可有一絲龍蛟的血性？」

馮夷臉色瞬變，臉上跟雪團一樣，鬢如刀裁，襯得長眉更烏，目如點漆。

馮夷性情平和，是蛟龍中的異數，不如一般的蛟龍嗜血暴虐，只因他體內有一半血統是魚精的，換言之，他是名副其實的雜種。

就如同被龍吉公主憎恨的龍君一樣，血統混淆了原本的種族性情，顯得越發溫潤，不似一般風流成性的龍族。

馮夷抿唇低頭，二話不說就想要告辭，退出理應由他居住和處理泗水事務的龍宮。

龍吉公主也不喝斥他，只淡淡道了一句：「你那小情人命大，仙靈淡薄也活得下去。」

馮夷驀然轉身，睜大眼睛看向龍吉公主，「您不是說不會為難他麼？他不過是小小的樹精，頂多做個小土地而已……」

龍吉夫人伸出一隻腳，跪在綉榻上的男人捧起她的腳踝，用紗巾擦拭幹凈足底，給她套上了銀紋軟底的絲履。

「一方土地？哈哈哈哈哈……你是要他做泗水的土地吧？這小小樹精也惹得河君大人上了心，這不是他的福分嗎？不過是一株千年古槐罷了！」

馮夷僵立在原地，雙腳怎麼也挪不開步子，他已經許久沒見過龍槐了，憑龍吉公主怎麼挖苦諷刺，他都無聲忍受著。

「……求龍吉公主饒他一命，」馮夷垂下雙手，在袖子底下捏緊了拳頭，嘴巴張了又張，澀聲道：「馮夷不敢違背公主的命令，也只盼龍吉公主信守諾言。」

已經換上舒適的衣衫，龍吉夫人鬆鬆挽起長發，斜插一根碧水色的蝴蝶玉簪，「我當然會遵守約定，畢竟當初我們可是立下盟誓的，你……也不會有二心吧？」

馮夷苦澀地笑出聲，他無依無靠，如何生出二心？如今連河君的位子也是勉強坐得，只怕天庭醒過味來，就會派另一名水官接任了。

「自當遵公主命，下官巡視還未結束，這便不打擾公主了。」馮夷抬手作了一揖，低聲告辭。

龍吉夫人照例敲打他一番便放他離去，舉起珊瑚桌上擺著的冷酒，仰頭一飲而盡，總算解了喉間的癢意與幹澀。

俱是雜種！不值得掛懷，若是真有二意，便殺了他就是了。

龍吉夫人撫著鬢角上插著的牡丹花，她的情人機靈地替她綰好了低髻，斜斜插了一朵碩大的牡丹。

「還是你乖巧懂事，也知疼人……讓我好好愛你。」

她的情人羞澀地望向她，眼中帶著濃烈的情意，傾慕之情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