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快步走到嵇陵面前，忍不住訓斥道，「胡鬧，放著門不走，你好好的爬窗幹什麼！」

因為害怕還沒走遠的主僕兩人聽見，他的聲音壓的極低，卻更顯出怒氣。

嵇陵有些委屈，「門被丫鬟關上了，我怕穿門嚇著你。」

「你就非得現在進來麼？」

「我怕你被她拐了！」嵇陵理直氣壯地說道，「她一看就不像什麼好人，我得跟進來看著。」

嵇康啞然。

那叫雲漪的丫鬟在走出不遠時突然回頭望了眼，嵇康站在窗前，那種說話的姿態彷彿他對面還站著一個人，這麼想著，雲漪彷彿真的看見嵇康對面浮現出一個人影，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只能辨別出那是個少年，然後那少年扭過頭，面容清晰到嚇人，那少年彷彿知道雲漪在看他，慢慢地露出一個笑容來，那笑里並沒有什麼特殊意味，可看在雲漪眼裡，只覺得從心底冒出一絲寒意來，教她渾身顫粟，腳步像是黏在地上邁不出去，保持著扭頭的動作僵在了那裡。

「雲漪！」

長樂見她沒有跟上來，有些不耐煩的回頭，揚聲道，「你站在那裡幹什麼？」

雲漪打了個激靈，她立馬回過頭追上去，感受著從腳下升騰起的溫度，恍惚覺得這才活了過來。

回到王府，沛穆王曹林正坐在大廳中。

「見過父王。」

曹林站起來微微點頭，屏退侍從，雲漪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跟著眾人一起出去了。

曹林走到長樂面前，他很喜歡這個女兒，原本沉著的臉色也稍稍緩解，放柔了嗓音問道。

「如何？」

長樂微微一笑，「很安全。」

曹林看起來有些急躁，「你知道父親不是問這個，璺兒，你喜歡嵇康麼？」

長樂目光直視著曹林，嘆息道，「父親，璺兒喜不喜歡又能怎樣？父親不是早就決定好了麼？」

聞言曹林彷彿老了好幾歲，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倒退兩步。

「是啊，我都給你決定好了……」

長樂見狀似有些不忍，她別開臉，「嵇康只是一介白身，除了在文人中地位甚高，可這並不能給我們帶來什麼！」

曹林的目光有些痛苦，「我只是想讓你快樂而已。」

「父親！」長樂上前一步握住曹林的手，言辭懇切，「今次是嵇康尚好，可若是旁人呢？若是像旁人那些地痞無賴，女兒難不成也要嫁麼？這天下如今究竟是曹氏天下，還是他司——」

「璺兒慎言！」

長樂的話還未說完，曹林就沉聲打斷了她，「這些話是你能說的麼？是我往日太縱了你，如今竟連這種話都不懂的思量的麼？」

「父親！」

長樂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曹林，曹林緩了緩神色，繼續道，「璺兒，這些事你不用管，你只要像你的封號一樣，一世長樂就可以了。既然嵇康你能看得上，那現在就乖乖的回房，準備待嫁吧。來人——」

曹林說完甚至不給長樂反駁的機會，直接喊下人進來。

「將女郎帶回房間，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放她出門！」

這，下人面面相覷，長樂柳眉倒豎，美目掃了眼他們，頓時沒人敢動彈了。

曹林大怒，「我的話你們沒聽見麼？！」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走出來一個小廝來，「女郎，請跟我們回房。」

「閉嘴！我等會就走，」長樂一聲斥責，繼而扭頭朝曹林道，目中隱隱含著淚光，「父親，璺兒自恨不是男兒身，生作女兒，竟沒有半分周旋的餘地。」

說完不等曹林再說什麼，掉頭就走。

長樂一路沉著臉回房，雲漪將房門關上後，她面上的表情也都去的一幹二凈。

有些悠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來淺啜一口，而後細細把玩著杯盞。

「女郎，」雲漪躊躇片刻，還是到長樂跟前，附在她耳邊將剛剛看見的事告知。

「少年？」

「嗯。」

「有沒有可能是看錯了？」

「奴婢不會……不會看錯的，那種陰冷的感覺，真實到讓奴婢不想再嘗第二次。」

「我知道了，」長樂將茶杯放下，瓷器與木桌相觸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雲漪低垂下頭長樂只能看見她的發頂，語氣里滿是警告。

「就當這事不存在，你什麼也沒看見，懂麼？好了，你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雲漪下去帶上門，長樂獨自一人待在房裡，她低頭看見茶盞里浮動的茶葉，微微笑了起來。

我不會輸的。

……

「美人為柳態玉骨，秋水為姿，美在骨不在皮，下筆要圓勁，中間以方筆轉折……」

嵇陵站在書案前，手中握著毛筆，卻頓在宣紙上方，良久，墨汁凝聚成一顆滴落下去，嵇康輕嘆一聲，上前將他環在自己懷裡，伸手握著他握筆的手，慢慢帶動，在那顆墨點四周暈染，畫出來一棵柳樹，樹下清泉，微風拂動，白衣墨發的青年坐在樹下拂琴。

一副畫完，說不出的寫意風流。

想了想，嵇康在角落提上一行字，這才輕輕將筆擱下。

「……雖有好音，誰與清歌。雖有姝顏，誰與發華……」嵇陵輕輕地讀了出來，念到這兩句時，嵇康有些怔怔地發獃。

嵇陵扭頭看他，目光柔和似水，嵇康微微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澀，就這姿態抱住嵇陵，臉頰埋到他的頸窩裡去，語氣悶悶的，「阿陵，我想要的妻子並非長樂亭公主那樣的。」

「是麼？」嵇陵覺得自己的心猛地收縮一下，卻仍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那你想要什麼樣的？」

「不必容貌傾城，不必才華過人，能懂我就好，最好就是像阿陵你這樣的。」

嵇陵的心狠狠一震，心跳甚至漏跳了一拍，他猛地轉身，掙開嵇康的懷抱，卻看見這人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表情溫柔，沒有一絲他想看的情愫。

「怎麼了？」嵇陵聽見問道，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最終只能沉默著搖了搖頭，他沙啞著聲音道，「我看公主才智過人，想必是會懂你的。」

嵇康輕笑，「阿陵，你不懂，公主志不在此，我們最好的結局不過相敬如賓，不會有琴瑟和諧的。」

「是麼，」嵇陵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指尖發獃，腦海中浮現出土勻給自己的修鍊法門，慢慢說道，「哥哥，我會陪著你的。」

「傻阿陵。」

嵇康摸了摸嵇陵的腦袋，引得少年抬頭看他，笑道，「那就一直在一起好了。」

話雖如此，但嵇康眼底彷彿洞悉一切的光芒卻刺的嵇陵的心臟微微發疼，他別來眼，不敢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