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嵇康坐在書案前看書，手邊還放著幾碟點心，他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型軟塌，嵇陵懶洋洋地趴在上面。

「哥哥，把那個遞給我」

嵇陵翻著手裡的雜記，手上的糕點幾口被咬完，抬手去夠時奈何放的太遠根本拿不到，頓時氣餒地收回手，對嵇康喊道。

嵇康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顫了顫，手上翻閱古卷的動作沒停。

「自己拿。」

「我夠不到。」

嵇康聞言頓了頓，停下手上的動作，伸手將整個碟子都端了過去，嵇陵伸手正要接，他卻直接放在他面前。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嵇康始終目不斜視。

嵇陵咬著糕點疑惑地盯著嵇康，怎麼感覺他好像很不對勁？從早上到現在相處都感覺這人特別拘束。

嵇康感覺到嵇陵的目光牢牢地黏在自己身上，一時如坐針氈，眼前書上的字跡一個個都變的陌生，怎麼也看不進去，只一味動作僵硬地往後翻著。

「哥哥，」背上忽然貼上來一具溫熱的身體，嵇陵從身後抱住他，「你怎麼了？」

嵇康沒想到嵇陵的突然襲擊，頓時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住了，然後腦海里就浮現出少年躺在自己身下眼角潮紅，媚眼如絲的模樣。

一時如遭雷擊，猛地掙開他的手，一下子站了起來。

嵇陵不妨他會掙脫，一時沒防備差點被甩到地上，等他再抬頭時只能看著嵇康匆忙跑掉的背影。

「我出去有些事。」

話音落下他的背影就已經在門後面消失了。

「什麼嘛！」嵇陵抱怨著，揉了揉撞到的手腕，看著被帶灑的糕點，頓時心疼。

嵇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下激蕩的心情，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站在原地想了想，正好，現在就去看看那個害自己成現在這幅模樣的罪魁禍首吧。

嵇安的心情明顯不錯，聽見下人通報嵇康來時忙忙地迎了出去。

「三弟，好久不見。」

「大哥。」

嵇安的眉目跟嵇康只有三分相似，他更多的還是像老太太，有些偏女氣的柔和，年輕時是柔美，現在眼角有些細紋，整個人的氣質即便是笑著也顯得有些陰鬱，完全沒有半點活人的生機。

可是此刻他上下打量著嵇康，伸手一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果真是出去長進了，現在看起來倒有幾分大人的模樣了。」

嵇康抿唇，「好幾年不見，大哥卻是變了不少。」

嵇康說的是真的，即使嵇安此刻是在笑著，可那一身的戾氣卻多到驚人。

聽見嵇康的話，嵇安的眉目忽然就低垂了下去，「許是這幾年經歷的多了吧。」

語氣淡淡，嵇康卻聽出那裡面幾絲輕微的沮喪。

跟著嵇安進了屋，裡面的陳設簡單到可怕，中央的桌子上倒是擺著一支花瓶，裡面插著一束還帶著露水的鮮花，給這冷清的屋子裡帶來了幾分生氣。

嵇康側目看去，博古架上空蕩盪的，僅有的幾樣東西也並不珍貴，上面甚至還有一個磕了一個口子的玉碗。

嵇康走過去拿起它，語氣有些追憶，「大哥還留著這碗呢。」

嵇安靜靜地走到他身後，從他手裡接過碗，微微笑著，「我記得那時候你是想送這個做我的生辰賀禮，見我的時候激動的不行，結果跑的太快摔倒了，什麼也不顧，就知道死死地護著這碗。」

「可它還是磕了一個口子。」嵇康的語氣有些遺憾。

「那有什麼？」嵇安說道，「總之這份心意我是收到了。」

「大哥，」嵇康忍了忍還是開口問道，「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他想問，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嵇安的手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將碗放了回去，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淡淡答道:

「人長大了總是會變的，有時候我真的希望咱們還停留在過去。」

「那你呢？」

「我？」嵇安有些嘲諷地笑了笑，「怎麼說呢，一個人這一生總要經歷一些事，或許是得不到，或許是放不下，你不用為我擔心，我這人天生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誰也不會比我更明白怎樣做才是對自己好。」

「大哥是喜歡那個人嗎？」嵇康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問道。

「你知道了？」嵇安略有些驚訝地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淡淡一笑，「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被人騙了，我比誰都清醒我跟他兩個人是在做什麼。」

嵇康嘆了口氣，他抬眼看著嵇安，目光柔和而真摯，語氣懇切，「大哥，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這種事你自己開心就好。」

嵇安從鼻子里逸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悶哼算作回答，目光有些怔怔地盯著面前的玉碗，然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一樣，低頭說道:

「三弟，其實有句話我該告訴你，有些人天生就和咱們不一樣，不然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所謂的人鬼殊途人妖之分？有時候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的方式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嵇康悚然一驚，立刻抬頭看向嵇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知曉嵇陵的存在？

嵇安卻沒看他，語氣仍淡淡的，「我不知道你周圍的東西是什麼，可你最好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

嵇康沉默，半響他才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大哥以前也遇見過……這種東西麼？」

「我喜歡過一個人，不，或許應該說是妖罷，」嵇安說著，眼中浮現出些許溫柔，神色追憶，慢慢的他的臉上出現了幾絲痛苦，「可是後來我拋棄了他。」

「你後悔了？」

「我不知道，」嵇安的神色有些茫然，「可是我很想他。」

「既然如此，為什麼——」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我身邊還有其他人？」嵇安扭頭朝他笑了笑，「他走了那天哭了，很傷心，我覺得心口一陣陣發疼，卻始終沒有留他，人妖殊途，小的時候苦日子過怕了，所以後來我才會想拚命賺錢，如今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我還沒有過夠，怎麼能為了跟他在一起就不顧自己的性命？」

頓了頓，嵇安繼續說道，「我知道我這個人自私的很，可是誰不是這樣活下來的呢？說來好笑，就像是拋棄他帶給我的懲罰，時間過的越久心就越疼，到後來一個人被冷寢寒，再多的歡愉過後空虛的像是一個夢。可是我不能後悔，我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我說這些不過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害怕，怕虛弱怕折壽，那就離他遠遠的。如果——」嵇安苦笑了一聲，「如果你害怕變得像我這樣，那就好好珍惜。」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見一隻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