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個人影忽然沒有預兆地撞上嵇陵，他驚呼出聲，幸虧嵇康一把拉住他才不至使他跌倒，不由抱怨道，「什麼人啊，走路不能慢點麼！」

這麼說著他心下也慢慢提升警惕，就算自己再不防備，也不會讓一個普通人撞到還來不及躲避。

正想著，就聽見那人站穩低低地說了一句抱歉，聲音清朗，聽起來是個二十四五歲的男子。

嵇陵低頭看嵇康幫自己揉著被撞到的地方，也沒空去搭理他，只覺得那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陣子才收回去。

然後他就那麼走了，他就那麼走了……

嵇陵有些難以置信，撞了人說聲抱歉就直接跑了？回頭看去，那人一身青衣斗笠，此刻一手扶著斗笠消失在人群中，看來實在躲避什麼人，並不是沖著他們過來的，不由得鬆了口氣。

放鬆下來細想也好笑，自己這是草木皆兵，見誰都覺得不懷好意了。

可是還是不能容忍這人撞人後就這麼跑了。轉了轉眼珠，嵇陵一手在衣袖的隱藏下掐了一個追蹤訣，打算晚上找到他教訓一頓。反正自己本來就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一個。

這麼想著，胳膊卻一陣疼痛，嵇康挽起他袖子，許是因為嵇陵膚色過於白皙，且向來稍稍一按就能留下印子，此刻被人猛力一撞，竟是青紫了一大片，看著甚為嚇人。

嵇康眸色沉了下去，伸手覆上那片青紫。

「嘶——哥哥輕點！輕點！」

「不用力淤血揉不散，你忍著點。」嵇康聽他叫的凄慘，有點不忍心，手上的力氣卻絲毫沒有放鬆，柔聲勸道。

「可你用的力太大了，我疼。」

嵇康的動作一頓，然後慢慢停下手，看著那片青紫的肌膚周圍也染上了一層紅色，不由郝然，「我沒學過推拿，力道有些掌握不好。」

「第一次啊——」嵇陵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嵇康卻頗無奈地看著他，任由他笑的滿臉揶揄。

見嵇康沒什麼反正，嵇陵砸吧砸吧嘴，說道，「沒意思，你都不會反駁麼？」

嵇康哂笑，「我反駁然後等著你再來抱怨麼？哪次不是我認輸？」

「誒，你拉我去哪？」

「帶你去藥店，既然嫌我下手重，那就去找個下手不重的專業師傅來幫你揉，正好再去順便買點藥酒。」

「我不要，我就要你給我揉。」

嵇康回頭就見嵇陵笑得一臉無賴，不由得有些頭疼，「別鬧，不是你嫌我下手重麼？」

「那你輕點不就好了？」說著嵇陵湊過去在他嘴上親了一口，喜滋滋地說道，「我就喜歡你給我揉。」

嵇康無法，只得依了他，「買了藥酒回去給你揉。」

嵇陵頓時眉開眼笑，眼底藏著絲絲狡黠，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

第二日。

一大清早就有人在門外「篤篤篤」地敲門，嵇康睜開眼，有些疲倦地揉揉額角，昨夜嵇陵鬧到半夜才睡，現在這麼早又被吵醒，腦袋頓時有些突突地發疼。

「什麼事？」

等那種疲倦感稍稍褪去，他才揚聲問道。

門外的下人畢恭畢敬地回答:「三郎，有位郎君找您。」

郎君？

「是誰？」

「這個，」下人有些猶豫，「他沒說。」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告訴他我收拾好了就過去。」

說著嵇康微微轉頭，嵇陵在他身邊睡得正熟，兩隻手緊緊抱著嵇康的胳膊，小臉半埋在被窩裡，嘴唇貼近他的肩膀，隨著呼吸噴出溫熱的氣息。

嵇康憐愛地幫他把散落到前面的頭髮攏到腦後去，又極為小心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翻身下床。

等到嵇康整理好慢悠悠地走到前廳的時候，那客人已經等的快不耐煩了，看見嵇康，頓時收斂起臉上的不滿，笑道:

「久仰嵇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嵇康卻不吃他這一套，顧自端了茶杯喝茶，他素來對這些繁文縟節甚是厭惡，往往看不順眼的人從來都是不去理會的。

被嵇康晾在一邊，那人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好，他掩飾地在一邊丫鬟恭敬奉茶的時候坐下來，同樣低頭喝茶，誰也沒有看見，那一瞬間他眼底閃過的那絲猙獰。

放下茶盞，嵇康有些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衣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聽見嵇康開口，那人立馬抬頭，面上含笑，絲毫不見之前的陰狠。

他起身作揖，「在下懷縣許從雲，仰慕嵇先生許久，偶得一曲，還望嵇先生不吝賜教。」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捲紙箋就要遞過去。

嵇康一挑眉，「我倒是從未聽過你的名字。」雖這麼說著，但他還是伸手將那捲紙接了過來。「」

「在下籍籍無名，嵇先生自然不會聽說過了。」

嵇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翻開那捲紙箋，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兩行蒼勁有力的詩句。

「鳳兮鳳兮非無皇，山重水闊不可量。 梧桐結陰在朝陽，濯羽弱水鳴高翔。」

嵇康輕聲誦讀出來，倒是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許從雲一眼，這意思他倒不難理解，講的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只是寫在扉頁，難不成這首曲子也是類似鳳求凰一類的求愛之曲？

可是，嵇康再細細地看了看那兩行詩，字跡蒼勁，稜角鋒利，勢若游龍，橫折鉤畫之間隱隱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能寫出這樣字的人會只譜出一曲只關乎情愛的靡靡之音麼？

靜下心來，嵇康再往後翻了一頁，一目十行地往後看，初時他還緊皺著眉頭，但慢慢的眉頭就鬆開了，呼吸也變得急促，快速地往後翻著，忍不住拍案叫絕。

整個人都沉浸在那首曲子中，甚至連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模擬著彈奏時的手勢。

不知不覺中，那捲紙箋已經被他翻完，可他卻甚為激動地站起身握住許從雲的肩膀，目光炙熱地看著他。

「後面呢？後面的曲子呢？！」

「嵇先生？」許從雲被他搖晃的頭暈，連忙用手按住他的手，然後才試探著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