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認識？」

長樂有些詫異，嵇康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眯眼，一時竟分不出來這人是裝的還是真的在驚訝。

「公主這話的意思難不成我不認識袁大人才是正常的？」

「噢，」長樂低下頭掩飾自己的驚詫，「我原以為郎君不喜官場，所以應該是不認識的才對。」

「哦？是嗎？」

嵇康抿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說道，然後將杯盞輕輕放到桌子上，瓷器與木桌相擊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那聲音就像是敲在了長樂心上，她身子也隨著響聲微微一顫。

生怕嵇康會拂袖而去。

嵇康的確不喜官場中人，但之前傷他大哥的是袁孝尼也只是猜測，不如藉此機會來看看正主也好。這麼想著，他也就按捺下滿心不耐繼續等著。

「砰砰砰。」門被敲了敲，侍女的聲音傳了進來。

「公主，袁大人到了。」

長樂揚聲道，「請他進來，」一面對嵇康歉疚地笑笑，「嵇郎君，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一步。」

說著站起身離開，與袁孝尼錯身而過，目光相對時，長樂唇角含著輕淺的笑，袁孝尼微微點頭，兩人彷彿真的只是朋友一樣。

「嵇先生，在下袁孝尼，久聞嵇先生大名，甚是仰慕。」

袁孝尼站定，對嵇康行了一個拱手禮，一點也沒有為官的架子，若是常人定是會起身避開，但嵇康卻生生受了他這一禮，然後才起身回了一禮。

淡淡說道，「袁大人請坐。」

袁孝尼目光一閃，坐了下去。

此刻他的眼睛卻是正常的黑色，也不在是豎瞳，看起來與常人無異，甚至比別人平添了一種墨玉的質感，原本就秀美的五官更是顯得妍麗。

「在下素聞嵇先生不願見為官之人，這才懇求公主代為邀請，還是先生原諒。」

「既然已經做了，還來要什麼原諒？」嵇康絲毫不給他面子，雖然他也想見見這袁孝尼，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這種假借長樂來見自己的方式。

「惹先生不高興是在下之責，只是實在對先生慕名已久，先生若要怪還請只怪我一人。」

袁孝尼的語氣有些歉疚，臉上的神色溫和，卻帶著幾分自嘲，「只是先生以是否為官來做見客的準則，未免有失偏駁。」

嵇康冷哼道，「我怎麼做還要問你不成？」

「自然不是，只不過在下沒想到盛名之下的嵇康也不過是一介俗人罷了。」

「哦？怎麼說？」

聞言嵇康倒是來了興緻，從來沒人在他面前說他是個俗人，至於背後麼，那些人是痛罵還是妒恨都不關自己的事了。

「假若愛好相同，但如果只因為身份差異而錯過豈不可惜？」袁孝尼娓娓說道，「嵇先生以是否做官作為你交友的標準，難道不算一葉障目？需知就算官場也不乏有名之士。」

「比如？」

袁孝尼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甘羅十二拜相，李斯位列三公，如太史大夫司馬遷之類，不論人品如何，他們難道不算有才麼？」

嵇康突然一笑，開口問道，「所以你是自比甘羅李斯麼？」

他的聲音淡淡，卻讓袁孝尼一愣，抬眼看去，這人含笑的眼裡溢滿了諷刺。

他定定地看著嵇康，目光堅定，「我雖然比不上他們，但自認在樂曲方面卻不輸與人。」

聞言嵇康嘴角的笑意愈發深了，他微微點頭，說道，「不錯。」

還沒等袁孝尼欣喜，他的話鋒卻陡然一轉，「可是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不願見為官之人是我的事，錯過了有才之士也是我的事，我既然願意這麼做，那就自然承受的起後果，知己朋友這種東西我雖不多，卻也不算少，我自然是順我的心意生活。」

半響無言，袁孝尼斟酌著開口，「先生誤會了，在下沒有反駁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為我投機取巧來與你見面而生氣。」

嵇康哼笑兩聲，當作回答。

袁孝尼卻像是絲毫沒有受到嵇康的冷淡態度影響，仍然溫和笑著，「嵇先生可否聽在下一曲？」

「請便。」

袁孝尼笑了笑，一拍手，門外就有下人捧著琴進來。

袁孝尼接過去，笑著說道，「自從讀過先生的《琴賦》，就知道先生在音樂方面有大才，在下自幼喜愛弦琴，前些日子偶得佳作，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言罷他試了一下音，正襟危坐。

琴音剛響起來嵇康就皺了一下眉頭，不是那首曲子，那首琴曲情絲纏綿，這首卻從一開始就布滿了肅殺之意，聽起來似乎是戰歌。

琴音高昂中帶著蒼涼，彷彿能一直帶人去看那大漠黃沙，將士馬革裹屍的場景。

兩軍交戰，鋪天蓋地的殺意襲來，琴音愈發激烈，宛如此刻萬箭齊發，眼見就快要洞穿人的心臟，嵇康的瞳孔微微收縮。

下一刻，袁孝尼手下的琴弦「錚」的一聲，斷了。

琴音戛然而止。

銀白色的琴弦上沾染了一抹血色，透過日光的折射，隱隱醞釀著一股不祥。

嵇康好一會兒才從那濃郁的殺意中醒過神來，他目光複雜地盯著袁孝尼，臉上的神情卻柔和了許多。

雖然沒能彈奏完全，但不得不承認，這首曲子的確是佳作，嵇康自己也愛琴，對於能做出這種好曲的人，他向來都是頗有好感的。

「你還好吧？」

袁孝尼原本定定地盯著自己流血的指尖發獃，聞言他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將指尖的鮮血抹去。

「無礙。」

說著袁孝尼又抬眼問道，「嵇先生覺得我這曲如何？」

「甚好。」嵇康毫不掩飾地讚賞。

袁孝尼卻苦笑著低頭看著染血的琴弦，「實不相瞞，嵇先生，這曲雖好，可我卻總是無法續尾，每次彈到這裡都是斷弦。」說到這裡，袁孝尼猛地抬頭看向嵇康，墨玉般的眸子里滿是期待，「所以我才會找嵇先生，如果你來的話，想必能幫我續尾的吧？」

「這……」嵇康有些猶豫。

袁孝尼見狀頓時沮喪，「是我強求了。」

嵇康頓覺不忍，遂開口提點道，「我見你這曲子滿是肅殺之意，這雖然是曲之精髓所在，可卻後繼無力，之所以如此，全你心中沒有殺意。」

嵇康雖是第一次聽袁孝尼的曲子，但天下琴曲大多殊途同歸，是以很快就找到了袁孝尼這曲子的癥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