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陵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著，等他回過神來已經是在園中一處假山附近。

他站在那裡怔怔地看著墨藍色近乎暗黑的天空，星辰閃爍，心裡卻一片茫然。

他並不傻，剛剛突然意識到嵇康可以牽動自己的心弦，也許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可以毫不在乎嵇康。

嵇陵嘴角泛出一絲苦笑，只是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發覺呢？明明就已經……

「啊！」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女孩子的輕呼，打斷了嵇陵心中所想，他回過頭去，後面樹木隱隱綽綽看不真切。

依稀可見兩個白衣綠裙的丫鬟提著燈往這邊來，其中一個女音聽著柔和許多，她嬌嗔道，「哪就那麼急了？虧我拉了你一把，不然教你跌斷了腿找誰哭去？」

「是是是，多虧我的好姐姐，等回去我保准好好謝你。」

那個柔和的女音卻輕啐道，「當誰缺了你那一點謝禮似的。」

「雖薄卻也算的上我的一片心意，綠蘿姐姐嫌棄不成？」

「你這蹄子倒是牙尖嘴利。」

說話嬉鬧間，眼看兩個丫鬟就快到了跟前，嵇陵心中一動，身體卻自發地閃身地往假山洞中藏了去。

那假山縫隙不大，卻正好能容一人側身透過，嵇陵往右挪了兩步，緊貼著山壁，正好外面不注意便看不見。

那兩個丫鬟剛剛險些摔了一跤，更是萬分注意著腳下被燈光照亮的那小小一塊地，哪有餘光去關注別的？

路過假山時，那女音又響了起來，「綠蘿姐姐，不知道老夫人叫我過去有什麼事？」

那叫綠蘿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懶懶說道，「也沒什麼，不過是三郎成親的事總要有個身邊人來留意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我想著你是個仔細的，老夫人就說有些事情要吩咐你一聲，可別嫌我這麼晚還尋了你去。」

「哪敢，」那女音有幾分驚喜，「我卻不知綠蘿姐姐是帶來這麼個喜訊，往日也都仰仗著你照顧，真真不知讓我怎麼謝才好了。」

「謝倒是其次，」綠蘿環顧四下無人，這才低低地對她說道，「老夫人等會想必是要問你三郎房裡那位郎君的事，你可得想仔細了回答，到時公主進門也機靈點尋摸去處。」

那女子在心中思量片刻，然後伸手握住綠蘿的手，「多謝姐姐點撥，我明白的。」

綠蘿微微一笑，重新起了別的話頭，兩人就此遠去。

半響後嵇陵從假山洞中出來，面上看不出分毫不虞。

那兩個丫鬟自以為四下無人，誰知道嵇陵就在那一牆之隔的假山後面誤打誤撞地將她們的話一字不落都聽了去。

「向公主投誠麼？」嵇陵笑著自語道，，語氣說不出的溫柔多情。

他靠在假山石壁上，一手抱胸，另一隻手卻搭在了自己的薄唇上，他的唇型優美，即使不笑的時候也能看出含羞帶怯的風情，此刻瑩白如玉的食指輕輕按在下唇，兩色相襯更顯風流韻味，只是很快嘴角扯出一抹冰冷涼薄的笑來，一雙漆黑水潤的眸子也像是淬了一層寒冰，直直盯著人看時卻是一股寒氣從腳底竄起，一路往上到每根頭髮絲。

「……可是也得看看公主有沒有那個命嫁進來了。」

他向來表面看著乖覺聽話，內里卻頗有些不擇手段的味道，做的選擇向來都是最符合自己利益，之前他不介意公主嫁進來，可眼下麼……已然明了自己心意，又怎麼會再放任嵇康娶她？

其實也是被這兩個丫鬟的話激怒了，剛剛他還是猶豫的，不過一聽已經有人盤算著是投靠公主還是他的時候，姬妾一流此刻聽起來就分外刺耳了。

嵇陵之前在外面轉悠半響，又聽了一頓壁角，等他想完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原以為嵇康已經睡下，遂也不叫人，只悄悄地進了屋。

正在他摸黑尋摸的時候，嵇康幽幽的問話就響了起來，饒是嵇陵也被嚇了一跳。

「怎麼現在才回來？」

嵇康將手上端著燭台點亮，他站在屏風那裡，抿唇看著嵇陵。

屋中有了光亮，嵇陵緩過神來，動作也不再小心翼翼，他鬆了口氣，坐到桌子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然後一口灌了下去，這才說道，「沒注意時間，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深夜了。」

嵇康定定地看了他半響，眼底的神色不明，然後他轉過身往裡屋去，「既然回來了，就趕緊去睡吧。」

他的聲音淡淡，嵇陵卻起身追上前從背後抱住他，撒嬌說道，「我現在不想睡覺。」

嵇康心中一動，很快卻垂下眼簾，淡淡說道，「夜深不睡覺做什麼？」

纖長的睫毛在燭火的照耀之下在眼睛下方打出了兩道扇形陰影，鼻樑挺翹，底下的薄唇是楓葉形，充斥著淡淡的櫻花色，一張一合之下，嵇陵看著只覺得口幹舌燥，心中有些蠢蠢欲動。他本就隨性，此刻明了內心所想，更是不想控制自己。

忍不住湊上去在嵇康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

嵇康神色不變，但耳根處卻慢慢泛上紅色，故作鎮定說道，「好好說話，這樣成什麼樣？」

看著近在咫尺的瑩白色透紅的耳垂，嵇陵輕輕湊上去咬了一口，含著反覆舔弄。嵇康默不作聲地任他作為，半響都沒有動作。

嵇陵忽然覺得無趣，張嘴看著那白皙耳垂上亮晶晶的口水，不滿說道，「你這是什麼反應？」

嵇康沉默不語，嵇陵憤憤地鬆開手，轉到他面前，冷嘲道，「哦，我忘了你要娶公主了，怎麼，現在就要避嫌？也不知道是誰之前口口聲聲說——」

「阿陵！」嵇康忽然冷聲開口，打斷他的話，嵇陵尤有不滿，卻在看見嵇康滿目哀傷時閉嘴。

他有些怔怔地看著嵇康，嵇康的眼神哀戚，口中卻一字一頓冰冷說道，「這不是你希望的麼？我如你所說娶公主，自然要給她福祉。」

嵇康的話如同給了嵇陵當頭一棒，他幾乎有些站不穩，不敢置信地盯著嵇康。嵇陵沒想到自己剛剛想對他說清楚自己的心意，他就來了這麼一出，偏偏這事又是之前自己促和的，頓時心裡五味雜陳，只覺得又是心酸又是丟臉。

若是平常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只是現下到底捨不得就這麼放棄，等他定了定神，想要再度挽回和盤托出時，嵇康看著他，眼神哀傷，輕聲說道。

「阿陵，我累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可是現在我想去睡了。」

說完嵇康垂下眼簾，不再看嵇陵，將手裡的燭台放在他手上，然後繞過他往裡屋走。

嵇陵只覺得鼻子一酸，咬了咬牙，再也說不出挽留的話，轉身朝他狠狠說道，「好，很好，咱們今天把話說開了，也省的日後糾纏不清。」

嵇康的身影頓了頓，嵇陵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抱住他，嵇康重新邁動腳步，沒有轉身沒有回頭，徑直進了裡屋。

如果嵇康能回頭看看，哪怕一眼，就能看見嵇陵臉上靜靜流淌的淚水，跟他咬牙切齒劃清界限的決絕語氣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