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嵇康真的就那麼進了屋，嵇陵站在原地，緊咬著下唇，淚水轉瞬即逝。

他能怪誰？這一切不都是自己折騰的麼？

嵇陵握緊了手上的燭台，最後還是狠狠地將其往地上一摔。沉默著轉身出去了。

裡屋的嵇康卻是怔怔地坐在床邊發獃，漆黑的瞳孔里一片茫然，外間傳來摔打聲，他卻像是什麼聲音也沒聽見一樣，仍然坐在那裡不動。

漆黑的房間里，整個人如同一具冰冷的不會動彈的雕像。

良久，他才微微動了一下冰涼的手指，捂眼大笑起來。笑聲里夾雜的滿滿都是苦澀。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

王府。

「他醒了麼？」

長樂站在一盆羅漢松面前，一手拿剪刀，另一隻手捏著衣袖，漫不經心地修剪著松針，懶洋洋地問道。

在她身後，是面無表情的玄一，他還是那副平凡的中年人面孔，此刻聽見長樂的問話。

略略一想，答道，「醒了，不過看起來似乎並不擔心。」

長樂嗤笑一聲，「他見了你如何不明白是落在我手上了，這妖聰明的很，知道自己不會有危險，當然不著急。」

玄一默不作聲。

長樂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把玩著手裡的剪刀，沉吟片刻，繼續問道，「嵇康那邊呢？」

這次回答長樂的是雲漪，她低聲開口道，「嵇郎君已經知道了阮郎君的事，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求上門來了。」

「是麼？」長樂輕輕問著，然後退後幾步端詳著被自己修剪過的盆景，似乎不甚滿意，她細長彎彎的眉毛輕輕一蹙，然後再度上前剪了一刀。

同時口中幽幽說道:「我只怕他沒將我那句話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麼公主何不再去提點他一番？這樣也不會耽誤了正事。」雲漪建議道。

長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去，態度一如既往的乖順，手裡的剪刀「咔嚓」又剪掉了一簇松枝，然後將剪刀放在一邊，回身笑道，「你說的不錯。這樣吧，玄一，你是道中人，這件事我想由你去做在合適不過了。」

「玄一知道。」

玄一應了下來，雲漪的身體卻微微一顫，然後在長樂洞悉一切的目光中鎮定自若地繼續站在那裡，說道，「公主要不要去見見袁郎君，他若是跑了豈不是壞了您的事？」

「不必擔心，我給他下了禁錮，他沒辦法跑的。」玄一從善如流的解釋道。

長樂點了點頭，「你先下去吧。」

聽見玄一的話，雲漪咬住自己的下唇，不發一言，因為低著頭，所以看不出她此刻臉上究竟有什麼樣的表情。

見道士聽命下去之後，長樂的目光才落在雲漪烏黑的發頂，冷笑道，「我勸你的心思最好收斂一點，莫說他是妖，哪怕不是，袁孝尼也不是你能動的。」

聞言雲漪臉上的鎮定頓時分崩瓦解，她的眼中閃過幾絲複雜的情緒，然後猛地朝長樂跪下來，毫不猶豫地開口說道，「雲漪有錯，請公主降罪！」

長樂卻不再搭理她，反而轉過身慢悠悠地拿起剪刀，重新開始修剪盆景。

半響，雲漪只覺得膝蓋一陣陣發疼，她往日就在這膝蓋上落了老毛病，平日里跟著長樂也不用做粗活，竟是嬌養了起來，現下只不過跪了一會兒，便有些受不了了。

頓時心中懊悔，自己不該起了那等心思，竟然妄圖想讓公主放了袁孝尼。真是好日子過多了，被迷了眼，變得如此糊塗。

那袁孝尼給阮郎君下了毒，公主既然想藉此賣嵇郎君一個人情，那袁孝尼怎麼可能會安然脫身？怎麼自己連這點也看不清？

雲漪跪在那裡見長樂不再搭理她，便只心下忖度，只覺得又痛又怕，最後竟出了一身冷汗來。

長樂似乎是覺得夠了，這才回身看了看雲漪，走到她面前，半彎下腰，用手上的剪刀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柔聲問道，「可是真心悔了？」

下巴被鋒利的剪刀抵著，雲漪不敢動彈，半響才惴怯著開口，「奴婢錯了，奴婢不該藏有私心。」

見雲漪的額發都被細細密密的汗水打濕，長樂這才輕嘆著蹲下來，收回剪刀，替她將汗濕的額發挽到耳後，輕聲說道:

「你我一同，雖為主僕，但情同姐妹。就連你腿上的舊疾也是為了我才弄的。所以我從不瞞你任何事，此次不過給你一個教訓罷了，雲漪，你仔細想想，你與那袁孝尼不過見了一兩面，怎麼會對他起了心思？難道你還當真是這般膚淺的女子麼？」

「公主，你是說？」

雲漪的眼眶微紅，只是在聽見長樂後面的話時，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長樂將她扶起來，柔聲開口，「傻丫頭，妖的本事多著呢，迷惑人心又算得了什麼？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說著長樂叫來兩名丫鬟將失魂落魄的雲漪攙了回去，她則站在原地，看著幾人出了門，這才拍了拍手，拂去裙擺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拿起剪刀轉身繼續去修剪盆景。

「咔嚓咔嚓——」

一簇一簇無用的松枝都被剪了下來，門外忽然有個小丫鬟脆生生稟報道:

「公主，鍾郎君來訪！」

聽見鍾郎君三個字，長樂的手一抖，原本要保留的一大簇松枝就被她錯剪了下去，原本看起來還頗有風韻的羅漢松缺了一角，便顯得不是很好看了。

長樂有些氣惱地摔下剪刀，「不見！」

「可是公主，他，他……」

那小丫鬟的聲音猶猶豫豫的，長樂柳眉倒豎，「我說不見你沒聽見麼！」

她邊說邊回身，想要回自己房間去，誰知道卻看見一個藍衫青年唇畔含笑地倚在門邊看著自己。

見長樂看見自己，那青年調笑著開口道，「公主就這麼不待見鍾某？」

長樂很想說是，但偏偏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她什麼也不能說，相反，還要去誇他。

頓時覺得心裡憋屈的不行，只是這些在她臉上是看不出來的，姣好的面容上揚起一抹笑容，長樂柔聲說道:

「哪裡，鍾郎君能來自然是歡迎的，只是長樂身體不適，不方便待客而已。」

長樂這話雖然說的客氣，但還是暗暗地刺了他一句，明知道主人身體不適還強行進來，意指他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