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貴為亭公主，能讓她忌憚的不過數人，而其中姓鐘的無非就是鐘太傅一系。而與來人年紀相當的也只有鐘太傅的幼子鍾會了。

被長樂暗暗刺了一句，鍾會臉上的笑容不變，並未動怒，反而慢悠悠開口說道，「鍾某與公主也算是一同長大，自然無需在意那些繁文縟節。公主不適，我更是要來探望一番。」

這話說的，簡直就像是知道長樂生病而他特意來探望一樣。雖然他們這些高居上位的貴族向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這樣冠冕堂皇地扯別人的客套話來順桿子往上爬的長樂以前還真是沒見過。頓時就被鍾會噎了一句。

只是不多時她就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笑了笑，轉身去喚下人來倒茶。

「鍾郎君從小就離京，現下回來不知呆在洛陽可還習慣？」

鍾會唇畔含笑上前，從長樂手裡接過剪刀，漫不經心地繼續剪著之前那棵無辜受損的羅漢松，一邊答道，「洛陽畢竟是鍾某的家鄉，何來不習慣一說？」

長樂暗暗咬牙，卻意有所指說道，「聽聞長安是豐碩之地，繁華冒陽嶺，笙歌處處樓。若是長樂，只怕會樂不思蜀呢。」

「哦，是嗎？」鍾會似乎沒聽出來長樂暗問他為何回洛陽，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溫柔，「若有機會，公主可以隨鍾某一同去看看，畢竟那也是我待了十五年的地方啊。說起來，若不是王爺，鍾某還沒這個福分去長安呢。」

鍾會的語氣溫柔，彷彿對情人的呢喃，但長樂卻從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來。當年事發的時候她還小，不過後來卻也有所耳聞，父親針對鍾家布局，最後卻只逼得鍾繇幼子落走長安，一去就是十五年，寄人籬下。計劃沒能成功，父親肯定對鍾會遷怒的，堂堂的太傅之子落得看別人眼色的地步，鍾會怎麼可能會不怨恨父親？

他此次回來，三番兩次往王府跑，誰知道心底打著什麼主意？

「公主是不是在想鍾某打的什麼主意？」鍾會的聲音忽然低低地響起，長樂回過神來，才發現這人跟自己湊的極近，連忙後退一步。

「郎君自重。」

鍾會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溫柔，讓人如沐春風，「公主不必擔心，畢竟……我可是真心仰慕公主你啊。」

長樂聞言一驚，不由的抬頭去看鐘會的眼睛，那雙眼睛彷彿會說話，眼底含著溫柔的笑意，眼眸漆黑，如同上好的黑曜石，溫潤如玉，情愫分明。

竟是真的！

長樂心下巨震，她完全看不出來鍾會有絲毫撒謊的痕跡，而他眼底的感情太過真摯，如果說是假的，那麼這個人的城府就太深了，做起戲來足以以假亂真。

趁著長樂震驚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鍾會拉住她的手，將手裡的剪刀刀柄對她放在她手上，唇角微微上揚，開口道:

「公主身體不適，鍾某今日就不多做打擾了，改日寄帖上門，還望公主不吝赴宴。」

說著鍾會傾身湊近長樂，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公主，袁孝尼好玩麼？」

說完鍾會還沒等長樂反應過來就轉身出去了，長樂握著那把剪刀，有些怔然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端著托盤進來奉茶的丫鬟一進門，看見站在那裡發獃的長樂，餘光瞥見她身後，不由的驚呼一聲。

「公主，您身後——」

長樂皺眉，「大呼小叫的做什麼？規矩學到哪裡去了？」

說的丫鬟噤聲低下頭不敢言語，長樂這才轉過頭，只是等她看清眼前的東西時也吃了一驚，原本只是被她失手剪壞了一角的羅漢松此刻已經變得光禿禿的，再也看不見一根松針。

而這盆羅漢松也只在剛剛經過鍾會的手，變成這樣是誰做的簡直不言而喻。

思及此，長樂頓時收起了因為看見鍾會眼神而略微複雜的心情，咬牙切齒痛恨說道，「鍾會，你好樣的！」

說完長樂將手裡的剪刀往地上一擲，冷哼一聲出門去了。

王府外停著一輛馬車，鍾會來的快去的也快，俊朗的臉龐上還含著溫柔的笑，他就這麼爬上了馬車。

馬車外面看起來不大，簡單普通，但裡面的空間卻不小，且布置的很有幾分奢華的味道。

厚厚的毛氈鋪在車廂地面上，中間的檀木小方桌上隨意擺著幾碟糕點和一壺茶，而桌子下方則放著一個小巧精緻的墨玉凍石鼎，此刻正裊裊飄著幾絲時有時無的白煙。車廂兩邊的坐板上也鋪著一層雪白的羊絨毛毯，而車廂正對門的位置則是布置成了一個軟塌，此刻上面就懶洋洋地半躺著一個人，他身上蓋著薄裘，支起的膝蓋上放著一本書，聽見鍾會進來的聲音，他連頭都沒有抬，伸手翻了一頁紙，然後淡淡問道。

「你看起來心情不錯？」

這個男人正是司馬昭，鍾會動作自然地彎腰進去坐在一邊，笑容帶上了幾分真實，「向心悅之人表明心意，我又怎麼能不高興呢？」

「哦？」司馬昭這才起了興緻，抬眼看向鍾會，問道，「你對長樂表明了？那個女人會信麼？」

「你猜？」

司馬昭淡淡一笑，將手裡的書擱到桌子上，揚眉道，「我猜她肯定不會信，那女人可是多疑的緊。」

鍾會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聽見司馬昭的話。這才攤手遺憾開口，「你既然已經猜到，又何必來問我？」

司馬昭看著他的動作，搖了搖頭，再開口時語氣有些疑惑，「真不明白士季你看上長樂哪裡，偏偏這人可是一直把你當敵人看。」

鍾會失笑，「你又何必來試探我？放心，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心中有數，何況長樂再過幾天就要嫁給嵇康了，我可做不出奪妻的壯舉。」

聽了鍾會的話司馬昭這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來，他伸手拉開桌子底下的抽屜，拿出裡面放著的一壺酒並兩個酒杯。

親自倒滿酒，然後將其中一杯遞給鍾會，舉杯笑道，「敬這錦繡江山！」

鍾會也含笑接了過去，舉杯相碰，低沉的聲音重複了一遍司馬昭的話，說不出的溫柔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