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清涼的夜風，祁岳一路好奇地跑在前方，臨到路口，便興奮地問他是哪個方向，直到夜市入口，停下腳步，面前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他怯了，想進去卻怯了。

全是陌生的人，擁擁擠擠，望不到頭，如果是上下班，他可以錯開高峰時間，選人少的路，坐人少的巴士，可這裡只有一條長長的巷子，根本避不開。

另一方面，他又的的確確想看看這個能吸引那麼多人的夜市究竟長什麼樣。

方玄來到他身前，嘴裡始終噙著笑意，伸了只手給他：「走嗎？」

祁岳咬咬牙，幹嘛不去，輕輕回握，邁開步子。起先甚至不敢抬頭，生怕別人會注意到他，盯著他看，或者跑來搭訕。方玄走，他就走，方玄停，他就一腦門子扎對方背上。

揉揉撞到的鼻子，身前的方玄轉過頭來，遞了一串肉串給他。

咬了一口，肉質肥嫩，鮮美的醬汁溢滿口中，嘴裡嚼了老半天才依依不捨地咽下肚。

見他乖巧老實的模樣，方玄頓時連心都化了，柔柔發問：「好吃嗎？」

「好吃。」祁岳仍舊頭也不敢抬。

方玄摸摸他腦袋，轉身繼續搜尋美食，望到前方做棉花糖的大爺，小心翼翼地避開行人，上前，站定。

與之前不同，背上除了小樹妖撞上的腦袋，又插上根竹籤。

那滋味酸爽，方玄齜牙緩和半天，做了有生以來最愚蠢的發言。

「老師傅，你那棉花糖，做好了，能不能不要棍，放盒子里……」

老師傅：「……」

方玄：「……」

空氣里一段詭異的沉默，老師傅正常做好棉花糖，幽幽遞上，方玄幽幽接過。

於是，再一次停下時，方玄背上又多根棍。

祁岳能吃，方玄每經過一個小吃攤，都會挑一份給他，祁岳樣樣都覺得好吃，油乎乎地吃了一手，花了一嘴，方玄便去買了濕巾，幫他擦嘴。

擦完，繼續前行。

祁岳開始嚐試著抬頭，看到方玄認真的側臉，那專註地目視前方帶他躲閃行人的模樣，胸口怦然悸動，回望長街燈光霓虹，這個色彩斑斕絢麗繽紛的世界，是方玄一點點，悄悄扯進他心中的。

忽然之間，也沒什麼可怕了，方大混球擰著身體不舒服，都要帶自己來，不好好享受怎麼行，不就比上下班多些人麼，怕啥。

鼓起勇氣，主動去看周圍的攤販，這一瞧，哪裡還移得開眼。最初只是看，後來便試圖上前，漸漸放開心扉，也敢與方玄稍微拉開些距離。

「方玄方玄！這裡！」

方玄晃到他身旁，微微俯身，吃掉簽上對方咬剩下的半個肉丸。祁岳讓他看的，是一個兒童玩具攤，各種五顏六色會叫會跳的小玩具，倒真像祁岳會感興趣的玩意。

祁岳瞧了一眼就挪不動腳，蹲下身一樣樣稀奇地看過去。

方玄彎腰，故意揶揄他：「你多大啦？」

氣音呵在他耳邊，酥麻了整個心房，方玄面上滿滿的促狹，祁岳臉上掛不住，噘著嘴：「六、六千歲唄。」沒看過不行啊……

居然嘲笑他，見識多了不起啊。

扭頭望到河邊掛滿彩燈的樹，像星星一樣閃著光，看呆了眼，直直前去，心底騰起些別樣的情愫，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全部都是新奇的體驗，胸口滿滿噹噹的喜悅，他喜歡夜市，喜歡這些漂亮的燈，喜歡所有好吃的東西。

祁岳身上不自覺地飄起光點，淡淡的光芒閃現，籠罩周身，銀色長發軟軟地落到肩下，眉毛變為銀白，瞳孔則轉成葉芽般的綠，一襲白袍垂至腳踝，幾枝花條纏著衣服表面，蔓到了手臂，直至手腕。

那是祁岳原本的模樣。

他甚至不知自己變了回去，左右環顧，方玄呢？

視野里到處是人，一張張陌生的臉，一雙雙好奇的眼，全落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要看他？

心裡陡然慌了。

方玄呢？

小女孩手裡拿著煙花棒，仰頭：「那個大哥哥好漂亮啊，是妖精嗎？」

女孩媽媽搖搖頭：「那是cosplay，人扮演的妖精。」

「可是我看他變成這個樣子的。」

「小寶貝看錯了，這世上哪有妖精啊。」

祁岳心頭狂跳，露餡了？抬手撫上頭頂，他戴了帽子的，要收回手時，注意到自己手上纏繞著的枝葉，猛然明白自己無意間起了什麼樣的變化，應該有不少人看到了……不由後退一步，眉頭皺得緊緊的，眼裡浮現出濃濃的畏怯，無數人好奇的目光，幾個孩子手中揮舞的煙花棒，在他眼裡無數倍放大成了鬼影幢幢。

他的前方，不少人組成包圍圈，逐漸向他靠近，向他搭話。

「大哥哥你是不是妖精啊？」

不是的……

「大哥哥你怎麼在發光啊？」

沒有……

「帥哥，我剛看到你變了，怎麼變的，厲害啊！」

別看他……

「是不是新出道的藝人啊？好漂亮。」

夠了，別看了……

「你怎麼不說話啊？你是魔術師嗎，還有別的戲法不？」

都走開……

祁岳退到了盡頭，再後退，便是河流。

大家拿出手機照他，閃光燈此起彼伏，刺得他睜不開眼。

「你這頭髮怎麼弄的？好逼真啊，還有你眉毛。」

別過來……

煙花棒的火光濺到他身上，他忍不住顫抖起來。

「哈哈，他害怕了，好可愛啊。」

別過來……

「別怕呀，嚇成這樣，不會真是妖精吧？」

別過來……

「是魔術師過來練膽的吧，手藝那麼厲害還怕什麼？來來來，再給咱變一個。」

別過來……

大家沒有惡意，沒有惡意，祁岳不停地在腦中告訴自己，卻全然控制不住本能的恐懼：「你們，走開，再過來，我就打、打你們了……」

他這麼一說，大家反而更想接近他，紛紛上前了些。

「別退啦，再退掉下去嘞。」

「不會這也是魔術的一環的吧？」

「哈哈，有可能啊。」

祁岳咬緊發顫的唇，方玄……方玄……你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