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苦衷不能說出來？偏要做那不積德的事情？」古佳打了個哈欠，心想，今兒個又別睡了，唉，撿回來這麼一個大麻煩，還不知道以後怎麼辦。

樹妖冷笑一聲，用眼珠將古佳的客廳掃了一圈，確定自己的確是出不去了，才將目光最終定格在沙宇身上，直到看得沙宇紅了臉頰。他眯眼，仔細看，似乎看出些什麼。

「不用看得那麼費神，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這孩子身體里住著的不是人類的靈魂。他背著人類的皮囊，會用你最痛恨的人類的身份活下去，其實你也可以，可是你不屑，對不對？」古佳指骨撓撓頭髮，找了張板凳坐下。

「人類？呵……」再與沙宇對視，樹妖為他眼中的那份純凈所震動。

「讓我猜猜你為什麼恨人類……」古佳手指向剛要開口的甄陽，「閉嘴，讓我說。」後者翻了個白眼，乖乖閉上嘴，坐下，畢竟今天晚上的重要大事都是古佳做下來的，他有絕對權利。

「你的本體是一棵幾千年的硬木，木質紮實切可以飄香萬里，你本來枝繁葉茂，千年或者更早前化出精魄，我猜，你能離開本體，也就是近幾百年的事情，對不對？」樹妖看著古佳臉上兩個大大的窟窿，突然一陣苦笑，點點頭。

「我再猜，你應該將自己藏得很好，不然，幾千年，也不可能被現在的人類發現不了。」古佳雙手叉在胸前，踱來踱去，「那個唯一沒有被你吸血的老人，其實是你的朋友吧？你是被他的兒子或是什麼別的親人給挖走了，對不對？」

「挖走？」樹妖緊緊皺眉，「他們是用砍的，我的樹根，如今還深埋地下！」

「其實你知道的，人類之中也有善類，就像那個老人，他或許一直都在後悔，將你暴露在自己貪婪的家人眼前。」

「他根本撐不住我那樣吸血，也許只要吸一次，他就會死。我留他一條命，是要讓他看看周圍人類的下場！」

「該死！」甄陽掛了電話將手機砸進沙發，「早知道不要幫那些人，讓你把他們的血都吸幹算了！」

「不，他們都不會死，我不能為了他們自毀我的修為，他們不配！」棕色長發一直盪落在腰間，古佳回頭看那張一開始就讓自己驚艷的臉，如果笑起來，他該有多美。

「其實就算脫離本體，你還不是可以活著，為什麼要這麼執著？你知道，人類的貪得無厭沒有底線，你根本懲罰不清，退一步，我來收留你，怎麼樣？」古佳知道，這個死心眼的樹妖將自己也看作普通人類，多少有一些諷刺，他終於被夾在人與非人的夾縫之中。他不說話，勸說或許無用，也不能將他放回本體而去，這樣大大消減了他的法力，如果今天不行，那就明天再來吧。

甄陽會生氣是有原因的，那家的主人因為樹妖的離去，身體正在漸漸恢復當中，即使向他說明是因為惹怒了樹木的精靈，也沒有被他當作一回事，說什麼感謝大師你為我做了這麼多，錢什麼的，不會少了你。人嘛，總以為自己有了錢，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古佳並不惱火，光是看他家別墅的品味，就知道那家人的心眼缺失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你想怎麼辦？」只是錢，並不能安撫放在家裡那顆定時炸彈。

「還能怎麼辦，都讓我們給帶回來了，只能說服看看了。」明明是自己犯錯的因果報應，對方卻沒有半點反省之意，甄陽皺皺鼻子，當初怎麼會答應要接這麼一個單子的，被樹妖將自己種在樹幹里，真是沒虧待了。

一旁的沙宇一直都沒說話，他只是看著樹妖閉上綠色眼眸，舔舔幹裂的嘴唇坐定。

燈熄，古佳這時才真正沒有感覺到了疼，唉，嘆了口氣，沒想到自己也會慶幸沒有肉體。

「這次的事完了我會算錢給你。」甄陽走到對面，擰開門把，回頭看他。

古佳回頭，雙洞看向甄陽，「等你真的拿到錢，再說吧。」說完開門，進去，落鎖。錢什麼的，真的沒什麼了不起，頭骨中浮現出那張幾乎將房間佔滿的美麗大床，仰起頭環顧一圈，扒扒額發，不知道自己的房間裝不裝得下。

平時總是遛彎到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吃或是不吃夜宵過後，乖寶寶沙宇就該睡覺了。只不過今天情況有些特殊，聽了古佳的話在家裡看門來著，他就坐在門口，一直等到他們夜深了回來，沒有夜宵，也沒有睡意。

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好長的頭髮，其實在沙宇眼中對於人類的外貌美醜並沒有什麼具體印象，只是這個古佳他們口中的樹妖，讓他覺得漂亮。他還不想睡覺，便捧了個杯子，裡面裝著他喜歡的蜂蜜牛奶，蹲在樹妖面前。

樹妖的嘴唇幾乎幹裂，因為高傲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向所謂的敵人低頭，之所以不對沙宇大吼大叫，是因為他身體里的靈魂，他不算是人吧，所以沒關係，果然，離開本體之後，靈力不足只是一個方面，被頂住的遠遠不止是身體。自己終究只是一抹精魄，經不起三番兩次受到法器的折磨，看沙宇端著杯子，樹妖忍不住舔了舔唇。

「你很渴嗎？」沙宇眨眨眼睛，問，然而樹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倒是想笑，被古佳定住之後，自己能動的只有眼睛與嘴巴而已。

「好可憐……」沙宇伸手摸摸樹妖的嘴唇，「很疼吧？」

『真可憐……』『他們用刀切你，很疼吧……』以前，也有人對自己說過這些話，不錯，是一個人，幾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小男孩，在山中發現自己。因為覺得好玩兒，所以出來和他見面，所以成了自己為是朋友的朋友，大概又過了十幾年，小男孩兒長大了，便要離開山中的家，於是樹妖學著將他淡忘。又過了幾十年，那個男孩長大成熟一直到老了，卻帶著自己的家人來到有樹妖出沒的地方，自己的本體被他的兒子看中，說是要向地主買下砍回家做傢具。

雖然他已經老得臉上都是褶子，滿頭花白頭髮，樹妖卻最終沒能成功淡忘了他，幾十年，對於自己，還是太短了。地主所出的價錢，對於那家人來說，並不算貴，但自己的價值哪裡是他們那種腐臭的金錢所能代表的呢？然而，他畢竟是看到了自己，究竟又沒有阻止他們將自己的本體砍走，也沒能阻止他們將自己拆成木板木塊，拼裝成那張華麗大床。

對於人類的恨，除了來自於本體被破壞，或許更多是來自於對「他」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