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嘴巴張開。」回過神來，卻發現一個湯匙遞在自己嘴邊，裡面乘著自己現如今最需要的水，樹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放下了架子，竟然就這麼自然而然張開嘴巴。

本來想把自己杯子里的牛奶餵給樹妖喝，但自己要是渴了，一定只想喝淡水，所以沙宇還是倒了水來。「你能說話吧？能告訴我名字嗎？」

『你是樹，總有名字吧？』沒有，當然沒有，只是一棵樹而已。

見樹妖斂下眼來不說話，沙宇歪歪頭，「沒有名字嗎？那我叫你小樹吧。」他笑了，樹妖依舊不說話，只覺得這個孩子很像幾十年前的他。

「小樹，我不是只人類哦~」說完，取下脖子上的項鏈，靈魂立刻從身體里鑽了出來，在身體軟倒之前，他又鑽了回去，乖乖將項鏈戴好。這一幕如果讓古佳看到，一定會被碎碎念然後三天不準遛彎不準睡覺了……

「看清了嗎？」

「……嗯。」人類的靈魂不會有鯊魚的腮裂與尖牙，還有那硬被分開成雙腿的尾鰭。

「小樹你恨人類嗎？」

「恨。」這是樹妖給他的第一個明確答案，清冽的嗓音卻並不包含太多恨意，反正沙宇是這麼覺著。

「為什麼？」

「我的本體在我的面前被他們用鋸子鋸斷，又一刀一刀切出所謂的鏤空花紋，千瘡百孔，作為精魄的我，能不恨？」他反問，卻依然只能動動眼睛與嘴，看起來很是累。

「還要水嗎？」沙宇晃晃已經喝空的杯子。

「……嗯。」

「我不會讓你不要恨他們，你要多恨他們，我都可以理解。」沙宇繼續一勺一勺向他的小樹嘴裡喂水，「可就算再怎麼樣，被砍掉的小樹也回不了家了吧？就像我一樣，雖然喜歡水，卻已經不能在水裡生活了。小樹你不想呆在那個人家裡我知道，可是山上也回不去了不是嗎？那，要不要來和我們一起住呢？」

被個小孩子心性的少年小樹小樹的叫著，樹妖莫名奇妙竟不覺得心中憋屈，突然感到自己的脖子可以扭動，他看向黑洞洞的走廊，看不清誰在那裡。回頭看沙宇，他還抬起手來用袖口給小樹擦幹凈嘴巴，完全沒有發現他的脖子已經可以動了。

「還要喝嗎？」說句實在話，400多CC一杯的馬克杯三大杯，水量也超過一升了，就那樣一勺一勺的餵給他，想也知道花了多長時間。在得到小樹的輕輕搖頭之後，沙宇放下手中空杯，勺子啷噹一聲也扔進去，好大一個哈欠，這下他是真的困了。

只見他站起身，並沒有向小樹交代什麼，直接走進走廊的黑暗。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樹妖再一次感到莫名其妙，自己這樣……算是被撂下了嗎？動動脖子與手腕，發出斷續的咔咔響聲，就算自己是樹，這樣被定住好幾個小時，還是有些吃力。果然，將那頭狼塞進樹里，也算是給他一點教訓了吧。

剛剛想起身，卻聽見腳步聲走近，樹妖警覺得靠緊沙發靠背，坐直身體。結果出現的卻是剛剛離開又返回的沙宇，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眨眼努力撇開擋住視線的淚水，手中還多了一張薄被。

「就小樹你自己坐在這兒太可憐了，我來陪你一起睡。」說完，不等對方回答，他便用薄被將自己裹成一個卷，爬上沙發，頭就這麼大大咧咧靠在樹妖腿上，雙手抱住他的腰，不消五秒鐘的功夫便開始呼呼大睡。

「……」很想把他直接搖醒，問問現在究竟是個什麼狀況，但當真的聽到他平靜的呼吸聲綿綿而來，樹妖嘆氣，終於放鬆自己的身體，盯著沙宇的側臉，竟也迎來一些睡意。罷了，一切，都等天亮再說。

「我說，把小沙宇房裡的床換掉怎麼樣？」甄陽右手搭上古佳肩膀，只搭到他肩膀的骨頭，手被鉻的生疼，心裡忍不住想到還是有肉的好。

黑暗中，只識得甄陽綠色眼睛一對，古佳在心裡早就點了頭，可那樣一張床，價錢大概下不來十幾萬吧……自己真的應該這樣花錢嗎？

大概看出古佳在想些什麼，甄陽伸手從前襟中摸出電話，「大不了這次的酬勞不要了嘛，反正你包吃包住，我還餓不死。」

手機撥出一串號碼，古佳目瞪口呆，現在是深夜三點過半，真的有誰願意接電話嗎？

「這點你放心，只要你鬆了對於那樹妖的禁制，他還是會繼續吸他們的血，還指望睡覺？都在醫院醒著呢。」

大概是早上十點不到，古佳雖然將信將疑，卻還是按甄陽所說的將沙宇所在的房間清理一空，其實根本是整夜沒睡，一直整理到現在。沙宇當然也要幫忙，只是被叫做小樹的樹妖，還是繼續定在沙發上，不能動，轉著眼珠看他們搬來又搬去。

剛剛吃過晚飯不久，沙宇餵了一整杯水給小樹喝，時不時還走到他身後，替他捏捏肩膀。但就算是對小樹的境況有所憐惜，他依然沒有向古佳求情將他解開。真是不會找麻煩又讓人放心的傻孩子，古佳嘆氣。

小樹的留下幾乎已成定局，雖然沒有誰真正找他商量過，按甄陽所說，就是定，也能把你定在這裡一輩子，你就覺悟吧。古佳或是他甄陽要自然死，或許還要許多許多年，而古佳究竟還會不會再死第二次，這事兒還有待考證。沙宇呢？不明白，他是合成提，直到現在，還是一個謎。

「搬家公司到了。」話音剛落，甄陽將手機收回內袋，晚起袖子開門出去。古佳聞聲也同時紮起髮帶，順便叫上正在給小樹捏肩膀的沙宇，「不用捏了，晚點我就放了他，到那時，他就是想跑，也得要找我們商量。」

這話是什麼意思？顯然小樹不解，他皺眉，轉動眼珠上下打量古佳，後者咧嘴給他一個微笑，接著將髮帶移到發跡之上，「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扣扣，有人敲門，「來了~」古佳應聲開門，只見甄陽手臂上肌肉鼓脹，雙臂下各夾一塊雕工精湛的床板，不，定睛一看，其實是那床上的雙開門。

「什麼？！你們！」小樹突然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可以動了，他看看自己雙手，力量正在一點點盈滿身體，不會錯，那是自己的本體。

「有空在那驚訝，倒不如來幫忙。」古佳扛著一塊屏風就進來了，「這張大床完全是榫卯結構，如果你不幫忙搬的話，可能一直到天黑，我們都沒辦法把它組裝起來。」

小樹被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這時有誰突然將他的長髮攏到耳後紮起，回頭，卻見沙宇站在沙發上對他咧嘴一笑，「小樹你站起來好高。」

「……」好吧，不得不承認，就連小樹這個稱呼，都慢慢開始順其自然……

結果，當大床被整個組裝完成，沙宇的房間幾乎完全沒有空間再放下別的大件，索性他的大件，也不多。於是，大床一邊的屏風被削減為兩面，其中放置著沙宇最最重要的浴缸，為了木頭不會隨便被水霧侵蝕，古佳還給他買了新的玻璃浴室罩在外邊。忙完所有這些，已經只有五分鐘就要午夜。

至於解決小樹的身份問題，則是甄陽需要解決的問題，樹妖有了自己的姓名，名字就叫沙曉樹，只等天亮去做特殊戶籍登記便好。至於他為什麼姓沙，小樹是這麼說的，如果沒有沙宇這個笨蛋，自己一定不會稀里糊塗就答應了要留下來。

「你不用高興得太早，我總有一天會帶沙宇離開你這個人類身邊。」小樹甩甩頭，將一頭長髮束在身後。

「好啊。」古佳不氣不惱，等待樓下鐘聲不急不緩響完一十二下，骷髏眼睛的空洞對準小樹的臉，「謝謝你還願意留下陪沙宇，也謝謝你還叫我作人類，早點睡。」

「等等……」小樹叫住行走的骷髏，「我還是搞不明白，你和沙宇，怎麼會湊在一起？」

「這……」古佳撓撓骷髏上唯一所剩的頭髮，「這個說來話長，我……先去倒兩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