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在哪個國家，什麼時代，過於便宜的東西都沒什麼背景清水的好貨，你應該清楚。」兩根手指敲擊裝了一半水的玻璃杯，甄陽頭也沒抬。

「我當然也懷疑過！」張麗還是努力咽著唾沫，「可是，在我們買了那車子之後的半年間，我老公升了職，工資漲了近一倍，我媽的身體也比以前好了很多，接著就是我懷孕的消息……我們結婚四五年了，一直都想，卻沒能要個孩子……」

「所以呢？你就覺得，這是那輛車帶給你的好運了？」現如今，已經是冬天，甄陽的不屑卻比窗戶外面的空氣更加陰冷，可一切，都比不讓讓張麗臉色蒼白的事實。古佳扯扯甄陽袖子，示意對方好歹是女生，他應該客氣一點。

「張小姐，我們不急你，你慢慢說。」古佳嘴角上揚，彎出一個有溫度的笑容。

老公的駕照也是好幾年前的，他升職之後，公司對於他私家車的油補也上升了好幾百。由此，他們有了更多資金可以偶爾在晚上的空餘時間出去練練車技，畢竟，技術嫻熟才是真正的省錢之道。幾個月來，眼看房貸就要還清，孩子也在自己的肚子里健康成長起來，張麗對今後的福祉生活充滿信心與期待。

如果……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出門，不，哪怕是沒有走那條路……那麼一切，都會照著福祉的方向繼續發展下去。

「老公，你看，那邊的路口，是不是有人晚上還在練車？」順著張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路口旁還豎著「路考練車場」的標識。

「你還說呢，要不是晚上我陪你來刻苦了那麼幾天，你的駕照現在還不一定到手。」老公笑著，方向盤一轉，紅色的車子，向著那路口轉去。

「你這是要幹嘛？」

「帶著你和寶寶一起，偶爾，也要回憶一下嘛。」老公笑著，擰開了收音機里的悠然歌曲。

張麗沒有反駁，也沒有讚許，其實，她並不是太喜歡這個地方。怎麼說呢，一些考試項目的環形車道，圍繞城郊的一座小山而建，一些墓碑集中散落在小山底部，開車過往，總是難免與其近距離的面對面。甚至，有一個定點停車的點位，就設在一座墓碑面前，轉頭，就能看見墓主人的名字。白天來這裡，因為車多人也多，夏日擁擠之下不會感覺奇怪，但今天晚上，一路上不見別的教練車，心裡總是怪怪的。之前練車時候還好，至少教練與幾個同學都在，大家還可以開開玩笑甚至唱唱歌，但這一次，只有懷孕的張麗和老公，還有他們的私家車。

人，確實少了點。

冬日的關係，月光下，那些墓邊草都荒蕪一片，碑面裸露在外，難免感覺悲涼。直視前方，大燈照亮前方一段距離，對比燈光四周，黑得驚心。

「啊！」

「怎麼了？」

「你怎麼……突然停下來？」「我還記得，我上次路考定點停車就是這個點，哈哈~」老公笑著望向張麗這邊，「你看，窗外正好有一塊墓碑，非常好停。」

張麗不承認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心臟一起突突突跳動起來，她仍舊直視前方，「我……有點冷，我們回家吧。」

車子再次發動，張麗從心裡告訴自己，窗戶外面的不過是一塊墓碑，那似有若無的視線，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老公感覺到張麗的緊張，握住她攥緊在腿上的雙手，隨即掛檔，繼續向前，擋風玻璃上，一個人影消失在角落。走出那個路口，匯入車流，車裡依舊飄蕩著怡人的輕音樂，咿咿呀呀的女聲不知道是什麼語言，張麗放鬆神經，立刻感覺疲憊重重襲來。

「麗麗，醒醒，醒醒，到家了。」老公拿好所有東西，才輕聲叫醒張麗。朦朧中，她摸摸自己歪倒一邊的脖子，安全帶啪一聲自動打開，她終於睡意全消，正準備順手去開門，卻第一次與「她」面對面了。

「她……她那時候就貼在……車窗上……」對面兩人看見張麗明顯抖了一下，「我老公在外面叫我下車，她卻貼在那裡……」她努力深呼吸，才能讓自己繼續說下去，「她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就像一張照片貼在那裡……看著我……」

門被洞開，老公的臉代替那張女人的臉出現在面前，張麗終於撿回幾乎忘了的呼吸，大口喘著氣，眼前的男人用詫異的眼光望著自己，餘光所見之處，那張女人的臉也已經消失不見。

「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剛才做噩夢了？」老公伸手給張麗捋順頭髮，滿臉關切。

「夢，是，噩夢……而已。」她緩慢的催眠自己，那貼在照片上的女人，只是噩夢中的一個角色而已。然而，真正的噩夢，卻從那一刻起，才剛剛開始而已。

從那晚之後，老公反省過自己不該太晚帶張麗去了墳墓之類的地方，讓孕期的她受了驚。繼而，接下來的幾天，他們的晚上消磨在親手烹制的晚餐與電視機前，悠閑自在。雖然那個女人的眼神歷歷在目，張麗還是選擇讓自己忘記，就算照鏡子，她也努力讓自己不去注意臉之外的地方，而在車裡的位置，她則是再也不去選擇副駕駛。這樣似乎非常有用，福祉生活的一切細節，讓她幾乎忘卻了那晚看到的一切。

秋老虎並不溫柔，金秋十月，燥熱卻更甚夏天，因為礙著妻子懷孕，車裡的空調一直都不能溫度太低，還需要偶爾開窗透氣。漸漸的，空氣在遠處將影像融化扭曲，車內的燥熱與外面逐漸連成一片。下班高峰期，堵車難免，為了接張麗下班，老公總是在這似乎最不事宜的時候繞上小城半圈，於是回家路上，他們總是在馬路的車隊中度過。

天氣熱，堵車，煩躁因子開始在車裡瀰漫，在一個路口，左轉綠燈輪到張麗他們的時候還剩下十秒不到，原本是一腳油門的幸運，卻被老公的一腳急剎車放過機會。緊接著，車子熄火了。

「怎麼回事？」張麗不解，老公開車一向穩重，極少有那種踩錯踏板的事情發生。

「這……」老公剛要解釋，身邊半開的窗戶卻被遮擋了光線，只見兩個大漢站在窗前，滿臉不善。

「怎麼回事？」老公問。

「怎麼回事兒？你還敢問怎麼回事兒？！你個慫逼破車憑什麼在這兒擋著大爺我左轉！」那人面色不善，誰知與其更是不善，張麗立刻白了臉色，一面道歉一面讓老公下個綠燈趕緊開車離開。誰知老公聽不過，卻和他們隔著沒關嚴實的窗戶吵了起來。

「擋著你？這路是你開的？老子愛擋著誰擋著誰！有本事你撞去去啊！個開日本車的二逼！」張麗從來不知道，老公脾氣溫和，明明是自己的錯怎麼還會和人吵起來了，她著急，卻只能是勸，畢竟方向盤不在她手裡。

窗外的兩個人也沒想到，這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怎麼還會瘋狗先咬人！一瞬間，他們之間的罵戰爆發開來，張麗深感到自己的無力，老公似乎血氣上沖，根本就聽不見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們互相對罵著，後面被堵的車輛紛紛按喇叭應和，一片嘈雜，燥熱更甚，冷汗卻爬滿背脊。

「好你個小子！不讓你見識見識，就不知道大爺是混哪條道上的！」窗外兩人面紅耳赤，捋起袖子看樣子準備大幹一場，張麗滿臉驚恐，努力吞咽著喉間積累的唾液。

「靠，光天化日，老子還怕你們不成！」張麗幾乎看見老公眼中的紅血絲，她真心不明白事情究竟為何會發展到這個程度。如果她早就知道那車門之外就是鬼門關，就算死，她也不會讓老公開門下了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