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與他們那樣的相遇，在阿光的職業生涯中，只不過最終會成為回憶類的談資而已——一條讓主人傷腦筋的大蛇，一個為了寵物不屑金錢的傻瓜主人。但他忘不了那樣似乎有所意味的眼神，蛇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像是會發光一樣看著自己。

「有些話，當著它的面不好說，你有空的話，還是到我們醫院來一趟吧。」

過了幾天，金鑫果然親自帶著水蚺前來造訪，雖說不在鬧市區內，超過五米長的大蛇，還是在寵物醫院中引來幾乎轟動的效應。

「我覺得，既然醫生你都那樣說了，我就應該給大蟒做個全身檢查。」

放下手中茶杯，阿光也在桌對面坐下，「因為你說它每天起床都會在你身邊拉直身體，現在不是高熱的夏季，這樣真的沒什麼關係嗎？」

「難道，你也相信那種，蛇拉直身體是為了丈量能不能把我吞下去的鬼話嗎？你可是醫生啊，不會讓我為了這種破理由就殺了我的愛吧？在娶到老婆之前，大蟒可是我最愛的生物了。」

這小子難道是從石頭縫裡鑽出來的嗎！阿光重嘆一聲，「沒有老婆一點也不奇怪吧，家裡有一條連我們都覺得可怕的東西遊來游去，你可能要花不少時間去找一個比你更有冒險精神的女孩了。我看難。」

一直聽到這裡，沙宇早已經倒在曉樹懷裡睡得天南地北，後者則是難得的打斷甄陽，「關於蛇的知識普及就到這裡，那個醫生來找你，不可能是因為蛇想吃掉主人吧？」

「他認為自己被纏上了。」

「被蛇？」

「對。」聽到這種一點懸念都沒有的答案，任誰都會覺得自己之前是在浪費時間。甄陽嘴角上翹，饒有興緻的看著曉樹，只要他不想聽，就沒有人會再說下去。

「是這個嗎？你要的東西。」古佳突然出現，遞給甄陽一個相當老舊的本子，他接過之後道謝，用飛快的速度開始翻閱。過了大約五分鐘左右，他將本子丟到桌上曉樹面前，「這些是沒有入籍的精怪所在，之前，你也在上面。」

古佳在白眼狼身旁坐下，「入過籍的那些呢？」

甄陽食指敲中自己額頭，「在這裡。」

一開始，只不過是在夢裡，偶爾見到那被針狀瞳孔穿刺的金色眼眸，夢境說不出有什麼意義。在那明顯不是人類的眼眸之中，他看到了滄桑與故事，然而即便是在夢中，他們也不能交流。一次又一次，害怕之外，他甚至還感受到對方的焦慮，那盡在咫尺的悲哀，逐漸竟讓他感同身受。每次醒來，夢中被纏繞的疲憊同樣反應於身體之上，就算中午匆匆吃過飯抓緊一切時間來午睡，卻也遠無法減輕那般疲勞。

「之前，因為只是在值夜班的時候才會做那樣的夢，我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單手扶額，雖然身處陽光之下，阿光青黑的眼圈，一身因其凜然，「只是最近幾天，這種狀況開始蔓延到我家裡，我不會認錯的，他總是說著好冷好冷，就抱了過來……力氣太大，我根本就甩不開……」話到此處，他渾身一個激靈，望向甄陽一雙眼黑白分明。

「等等，你說『抱』，又是什麼意思？」

「他的行為又升級了？」雖說是塊木頭疙瘩，曉樹也是唯一有過類似經歷的妖怪，他的話更加有理，「如果他是靠人體精氣所修行的妖，根本沒有必要和他慢慢來。突然化人，應該只是碰巧而已。」

「在我想到要找那條蛇的主人時，是你們告訴我他已經失蹤了。」

這時，沙宇突然從夢中轉醒，迷濛雙眼間，突然伸手摟住曉樹脖子，口鼻統統塞進他的外套之中，「那個味道……我不喜歡……」

鼻音滿滿，在場所有人都若有所思，最後，只聞甄陽一聲嘆息，「好，我明白，我去洗澡，還洗衣服。」

一天如此平凡落幕，只是疑問於所有人心中都有所不同。難免同床異夢。

「在想些什麼？」下巴刺在古佳肩上，沒有流盡的水珠順著發尖掉落下來，立刻被他喝止。

「你這樣會弄濕紙張，頭髮擦幹再過來。」臉被推開，甄陽發現他手上拿著的是他那本足夠破敗的「妖怪大全」。

「弄濕也不要緊，只要我活著，那些東西就不會丟。」半濕毛巾被丟到一旁，抽出古佳手中的破本子丟出去老遠，濕熱氣息從背後襲來，「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就好。」

「你身上的味道……雖然我聞不太出來，只是和他見個面，就能沾染到嗎？」低下臉，古佳不看他的眼睛。

甄陽順勢吻上他的脖頸，「如果你想要，也可以沾染上我的味道。」舌尖順著跳動的脈搏向上，他沒有再躲，直到雙唇交疊，暖流入口深達四肢百骸。

極度的睏倦，長期得不到休息的身心，淋浴沖刷不掉的疲憊，羸弱不已。滾燙的水珠從身上滑落，帶不走那即將沖刷全身的冰涼觸感，只是記憶，就足以讓他抖若風中落葉。走出蒸汽，擦幹身體，將自己塞入厚厚夾棉睡衣，取暖器被打開雙燈管，空調調至30度，房間立刻暖和起來。

他知道，即便這樣的溫暖，也只會是暫時的。阿光從不相信這世界有什麼鬼魅之類，他只覺陰風陣陣。

睡意，不會因為害怕而減少半點，他不想睡，但明天不是周末，還需要工作，他想睡，卻會再被他所觸碰，無法逃避的恐懼。燈，從不會以他的意願而亮著，就連放在枕頭下的電筒手機都被移位。就算睜眼，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這便是恐懼根源。

五指游移周身，更加不會放過腿根胸前耳後，那些敏感點。沒忘了咬緊牙關，他是再正常不過的年輕男人，卻在別人的口中抑制呻吟，甚至不能張口問一問。昨天，他第一次將這件事說給委託的通靈師聽，這樣羞恥的事情……雙腿大張，直到他開始承受另一個「男人」的慾望。

「唔……不……」為什麼？為什麼他非要遇到這樣的事情？這世間人這樣多，為什麼偏偏找上他？他不知道這樣的事情還要維持多久，絕望與委屈在胸口爆炸，他第一次想要徹底反抗「他」。淚水根本不受控制，迅速從眼角溢出，直接滑落在那冰涼手背。突然間，一切動作停止，靜謐的空氣中，飄蕩著不甘的抽泣聲。

他感覺到，那埋首在自己胸前的雙唇突然離開，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即將得到救贖。誰知，那冰涼的呼吸卻噴在臉頰之上，黑暗之中，他們從沒有這麼近過。冰塊似的指腹劃過淚跡，阿光忍不住緊張起來，他感覺到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濕潤的舌尖觸及淚跡，立即縮回，就算閉著眼睛，他也能感覺到，那雙針狀瞳孔的金色眼睛，正審視自己。

「別……哭……」第一次聽到他的嗓音，近在咫尺。嘴唇第一次被冰涼佔領，他渾身一抖，緊張難當。然而對方的動作，卻可以用溫柔來形容。阿光似乎被嚇到，連呼吸都是淺淺帶過，深怕激怒到他。冰涼的手開始緩慢撫摸他的頭髮，只感覺全身上下的禁錮被瞬間解除，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稍稍睜開眼睛。果然，那雙金色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此刻，正深情的望著自己，並沒有過分的動作，只是望著而已。

「你……你……」恐懼感有所削減，他終於開口，「你……到底是誰？」只是根本無法管住顫抖的喉嚨。

「……會……知道……」他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低頭吻上阿光，第二次的吻，比第一回更是溫柔。稍微冷靜頭腦過後，阿光更是滿腦子的疑問簡直混沌不清，只是始終鼓不起勇氣推開身上的人。男人並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與阿光那樣淺淡的溫存，隔著夾棉睡衣，微涼懷抱將他層層環繞。一周多來，這是他第一次睡了個好覺，即使同樣在那個冰涼的懷抱之中。

早晨醒來，就連阿光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究竟是為什麼，那個男人，帶給他恐懼，卻又帶給他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