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佳幾乎屏住呼吸，指尖離那絲線越來越近……

門內仍舊靜謐無聲，門外有人心急如焚，只瑞祥與瑞琪高高在上，心如止水。

忽然間，不知何時之有，麒麟二人表情陡然一凜，紛紛化作漆黑二獸。甄陽腿腳禁至忽然解開，毫無預兆險些五體投地，再抬頭，門前卻已不見麒麟蹤影。

「結界鬆了！」涇靈通一閃，同樣消失無蹤，狼人哪裡還管腳上傷口，腳下立即健步如飛，門庭之類怎能阻擋他的腳步，人到門破，不在話下。

雷厲風行，門外石樽下，終究只余留賈晨主僕二人。

「看來你那個朋友似乎不太好。」聽主人這樣一說，密爾由懵懂直至面色焦急。

「那邊人太多，我們，就在這裡等。」沒有主人首肯，密爾再是焦急，也不敢私自動身。

當甄陽洞開四樓大門，目中沒有滿地屍塊，沒有涇灼之疑惑，更沒有麒麟二人之困頓神色，他調整呼吸，徑直走向昏迷等那人。瑞祥此刻半蹲地上，與夫君交換眼色，便將臂彎中的古佳交予甄陽。

指尖觸及皮膚，知曉他向來身體冰涼，還是伸手探了探鼻息，那「不會再死一次」好歹不是假話，才將心頭一塊大石放下。

「他為什麼會這樣？」將古佳脖頸擺好位置，讓他躺得舒適一些，甄陽終於空出精神來疑問在場眾人。涇灼並不言語，只是掏出瓷瓶握於掌心，應了蔣石望的吩咐，處理起那七零八落的殭屍碎塊。

瑞琪與瑞祥也神色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惹人懷疑。當然，甄陽這一問，不偏不倚，正是向著神色自若的剩餘那人——蔣石望而去。

「在下，蔣石望，好久不見先生，不知近來可好。」青年模樣的男子低身作揖，雖衣衫不整，神色疲憊，卻扔飄出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叫人忍不住嘖嘖稱奇。

當初輕信蜥蜴女涼娜的話，甄陽曾與這殭屍頭領有過交手，那一回，一咒而下，自己頓時對女子不舉，這陰狠之人……然而他懷中抱著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古佳，實在無心與他寒暄，點點頭，繼續問道，「既然趙浦已經被你殺成了那副德行，古佳又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打緊，不過是我教訓手下時下手狠了些，讓古先生，嚇到了。」一面微笑解釋，蔣石望一雙丹鳳眼瞪視麒麟二人而去，哪裡還有半點笑意，「倒是二位仙獸，我自謚平日待二位不薄，怎的輕易就恩將仇報了？竟幫趙浦一同將我囚於此處，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瑞琪此刻將瑞祥讓至身後，垂首作揖道，『吾等也是聽命於主上之言，並未有意得罪仙人之意，孰知不分青紅皂白為虎作倀，實在……可惡至極。』

「你說得，倒是輕巧。」蔣石望那似笑非笑，反而叫甄陽不置可否。只是多番檢查之下，古佳確實沒有大礙，加之涇灼保證再三，他抱起人起身欲走。

就在這時，涇灼已經處理好屍塊，血腥之氣撲面而來，眾人皆是不快，甄陽更將古佳摟。開窗透氣的當口，趙浦立於涇灼身後，目光偶與蔣石望交匯，立即低下頭去，驚恐滿顏，哪還有之前飛揚跋扈的影子。

「嘖嘖嘖，這上好的絲線……倒是可惜了。」涇灼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根木棍，挑起屍水中一截白色絲線，那絲線出淤不染血，仍舊潔白無暇。

甄陽也算是見多識廣，不由駐足瞥視一眼，蔣石望卻不可惜，直勾勾瞪著麒麟二人，「若是詹家有誰在此，那絲線，便算不得浪費。」

這反覆提及的「詹家」，甄陽百十年前並非無所耳聞，那絲線的價值，也是他曾經所在意的東西。然而現在，他並不妄圖與這些麻煩膠著糾纏，只想帶著古佳回到那個小小的診所二樓，看著他慢慢醒來。

「明天晚上，我會再來談那些失蹤人口的事，恕不久留。」

當甄陽前腳踏出門外，後腳瑞琪便單膝跪地於蔣石望面前，『仙人！千錯萬錯乃是吾之過錯，還請不要怨懟他人！』

「你堂堂仙獸，這是做什麼。」蔣石望斂起笑容，話雖如此，卻並不扶起瑞琪，正色道，「我並未做些什麼，不過是他不中用，一副狗皮手套也沒有，竟然也真敢去碰那絲線。詹家那點破事，你們比我清楚百倍，究竟要站在哪邊，你們且自己選好，不要叫我動手才知道深淺。還有，將功折罪你們總該明白，既稀里糊塗欠我這一回，那便得有要還的時候。」

『在下，明白……』瑞琪起身握緊身後瑞祥之手，雙雙隱沒身影而去。

「那古佳，莫非真與詹家有何淵源？」涇灼送走趙浦魂魄，反身詢問蔣石望，後者笑得揶揄，搖搖頭。

「我一切靠猜，那一雙麒麟才知曉其中緣故。百多年前詹家變故，幾乎滿門滅絕，以至於如今靈魂抽絲貴如黃金。若是真有遺孤……只怕也不似常人……你，也有脫不開的幹系。」

「……如今這事，真是叫人看不明白。」涇灼嘆惋，紅唇扯出苦笑一抹。

上樓快若風馳電掣，下樓卻是步步小心，甄陽彷彿抱著一個玻璃人，那般專註柔和。若非當初蔣石望那一咒，這樣的男子，不可能會讓自己如此上心……當他看到這人倒在瑞祥懷中，幾乎心跳停滯，探他鼻息的指尖也在微微顫抖。如此情愫，千百年來從未有過……

見甄陽小心翼翼抱出古佳，密爾立即迎了上去，「這是怎麼了？這傢伙像鐵打似的，怎麼說暈就暈了？！」

莫不說，將他們真正捲入這場麻煩的，正是這隻頭腦簡單的蝙蝠……以及他身後抱以微笑的主人。只是一對二，古佳還得使自己分神，勝算或許不大，他便壓下氣焰，繞開密爾要走。

「甄先生。」賈晨叫住狼人腳步，「你也有傷在身，只怕行動諸多不便，車就在那，哪怕天光燒毀我個吧血仆，也一定將你二人儘快安全送到家，如何？」

本以為甄陽還會推辭一二，誰知他一轉身，竟朝著車子徑直走去，密爾趕忙跟上。

賈晨抬頭看看那建築四樓，唯一亮燈的那扇窗，不妨多問，終究轉身離開。

車停診所門外，「謝。」丟下冷冷一字，甄陽以右腳關上車門，轉身頭也不回，便開門而入。當門真被關上，密爾嘟起嘴，喃喃道，「什麼啊，我也關心朋友的啊，搞得好像誰欠他幾百萬似的……」

「你就別抱怨了。」賈晨並未下車，而是催促密爾注意天邊將亮，「若換做我，也一定不會給你更好的臉色了。倒是那個殭屍首領……明晚，得去會一會才行。」

聽著門外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漸行漸遠，甄陽已將古佳放置在床鋪中央。這張床，據說是由於古佳不想晚上感受骨頭硌著自己，才弄得如此柔軟。如今，生怕他陷入其中，即便天光一線，甄陽缺沒有半點要合眼的意思。

那絲線……當自己對著殘肢伸出手去，整個人像是被萬雙手所拉扯靈魂……他似乎感受到一些誰生前的記憶碎片，種種悲傷情緒猛然間席捲而來……冷汗由古佳額間滑落，而手持斷肢的蔣石望卻驚訝得長大了眼睛，不似之前戲謔神色。

正於此刻，麒麟二人過門而入，『請放手！』是那瑞祥的聲音，然而古由那碰觸絲線的指尖開始，身體不聽使喚，他已經開始耳鳴……事情的嚴重性或許多少超出蔣石望所料，他抬手鉗住古佳僵硬的手腕，雙眸迸射綠光「放手！」似乎拉開相吸的磁鐵，他額前青筋暴起。古佳卻在指尖離開絲線的一剎那，向後倒去，被趕上的瑞祥一把接住……

『究竟為何……竟是真的……』

古佳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為何那游刃有餘的蔣石望會突然這般緊張，意識漸行漸遠，他腦中卻只有一個名字……甄陽……

「甄……陽……甄陽……甄陽！」古佳忽然從被子里伸出雙臂，被身旁人一把撈入懷中，他背脊都被冷汗打濕，睡衣便被一雙大手扒了個幹凈。

雙眸終於開縫一線，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從未神色慌張的臉，「我在這裡，一直都在，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說話，別發獃，還記得我是誰嗎？」

「……甄陽。」喚著那個名字，古佳從那雙大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指尖掃過那張英俊且不羈的臉，繼而繞過脖頸將他拉近自己。

光裸的上身整個貼了上來，古佳將自己狠狠抱緊，甄陽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便在自己耳邊開了口，「沙宇只怕已經是小樹的囊中之物了，我知道他對我的項鏈做了什麼……這世上除了你，我只怕再也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你不要總是消失，又那樣帶著一身傷回來……你不知道我在家裡是用什麼心情等待……別離開我，千萬不要……」嗓音染上哭腔，不知是否慟哭的顫抖，隨著冰涼的淚水由互相熨燙的皮膚傳來，甄陽就這樣險些忘了呼吸。

就著摟住自己脖子的姿勢，甄陽將那光裸的身體攔腰抱起，走向早已準備好熱水的浴室。這個倔強又矛盾的人，如此坦誠一定是因為身體不適，抬起那張被淚水浸染的臉，甄陽一陣心悸，吻上那帶著鹹味的額頭，臉頰，嘴唇，「我不走，只要你在這裡，我便哪兒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