殭屍，乃是慶幸卻又無奈的存在。說其慶幸，是因為死亡不必再陰陽相隔，顯得如此幸運至極。說其無奈，活著便也不算作活著，只是一副擁有靈魂的軀殼。少年不再長高，誰知那模稜兩可的聲線，會不會溫潤動人亦或磁性低沉呢？他更不能為父母帶來下一代的喜悅，若有他，終究也只有他罷了。少女，美得驚心，時間彷彿為她停留在那最為動人的年紀，然而幼嫩的身體，抹不去父母心中的哀傷。家境不俗，她擁有美貌與時間，卻失去了作為母親的能力，令人唏噓。

正因為年輕，才會這樣輕易的選擇錯誤的道路，卻誤入歧途。不錯，幾位失蹤少年不論男女，皆是自殺了事，反而將其免費製成殭屍的趙浦，由於體諒父母之心，表面上功勞頗大。或許由於蔣石望的介入，少年們沒有感受到過多恐懼，然而身為家長，心情卻早已經是生不如死的地步。

甄陽再次漏夜前來，這一回，拜託他尋找孩子的富商也一同前往。身為父親的中年男子，不知心痛孩子還是自己的未來，一把抱住女兒冰涼的身體慟哭不已。孩子的母親並沒有一起來，也許是生怕看到孩子的疑惑眼神，或是不知用怎樣的心情迎來他余留的「人生」。

「那趙浦，找的全都是這些家境很好，卻近乎無人照撫的孩子。」甄陽一通冷笑，「我聯繫到其中一些人的家長，甚至還不知道孩子已經失蹤的消息，以為我是想錢想瘋了的騙子。」

「若是換作趙浦，或許也不會攔著這些孩子回家，只怕是會以『救了他們』為籌碼，向這些家長索要價格高昂的殭屍費用。」或許也是由於自己的介入，那少年的眼神早已不似從前單純，迷茫之中，不止路在何處。蔣石望偷偷反思著，自己是否操之過急。

「就算他們要了那些高昂的費用，不也是你開的頭嗎？幹嘛說得像是毫無幹系。」甄陽話鋒一轉，直朝蔣石望而來，一旁的古佳見識過蔣石望的兇狠與狼人的本事，打起來只怕誰都不佔便宜，心中好一陣忐忑。不想，那青年樣貌的蔣石望卻是不惱。

丹鳳斜眼而視，「我當初，之所以開出那般價格，是想讓他們知曉生命之貴重，不要輕易就死。並且，若是誰拿錢來都做了殭屍，我這小小街區，豈不若那枉死城一般，哪裡還余容身之處。」他雖面上年輕，卻是見慣人間無數，輕輕嘆道，「我自有我的選擇，他們也有他們的，誰說生死輪迴不是好去處？真正踏出三界外，才知滄桑乃為何。」

這人四周飄蕩著淡淡哀默之氣，一語卻微微震動古佳心思……是啊，三界外的寂寥，不在其中，誰知一二？

不論如何，殭屍事件總算告一段落，甄陽得到富商的豐厚酬勞，甚至其他一些家長，也並未吝嗇金錢感謝。

「既然被傷成那樣，自然照單全收。」古佳這樣說著，轉念一想——小樹與沙宇的組合，工作邀約不斷，三餐共在一桌已成奢侈。「協助」警方破獲如此巨大的人口失蹤之案，甄陽名聲於一眾通靈者中勢如破竹，一時響亮無二。幾乎每晚吻過古佳之後，便再也留不住他，再見往往也是隨意倒在自己身邊，睡得七葷八素。眾人忙碌匆匆之中，只余自己一人坐吃山空，這實在有違生存之道。

於是，稍微休整過後，古佳推脫甄陽幾次通行要求，決定留在這裡，回到原點，骨科診所即將開門營業。

又是艷陽天，睡到自然醒，失去沙宇對於食物的依賴，古佳好好整理心情，迎接余留自己的清晨。拉開卷閘門，陽光一口氣傾瀉而入，當眼睛稍微適應陽光洗禮，定睛一看，才發現有人站在身前，毫無聲響，古佳一陣驚嚇，立即後退三步。

「哈，大仙，好久不見。」痞氣如常，那人走上前來，此生記憶如潮水一般洶湧襲來，若有得選，古佳一定不想醒來之時所見第一人會得是他……

此刻，那盜墓賊左手綁著夾板，卻不上前，只對身後之人招呼到，「這就是你要我找的那人了……既然找到了，我可以走了吧？」看得出，盜墓賊對於那人多有忌憚。

古佳定定神，打趣道，「喲，你這又是胡亂打洞遇到哪路神仙？看來沒我那麼好說話吧？」

盜墓賊身後那人一步上前，丟給其一張卡片，「這是說好的十萬，密碼六個1，你可以滾了。」話音將落，那盜墓人便一股腦沒了蹤影。

這嗓音，這神情，這音容笑貌……古佳瞪視盜墓賊身後那人，陡然張大了眼睛，呆若木雞。此刻，甄陽也從樓上下來，嗓音間儘是慵懶，「你開個門，怎麼開這麼久？早餐呢？怎麼辦？」未得回答，調動五感，才見古佳身前頓立一人，搶上一步將古佳腰肢摟入懷中。

「你是誰？」戒備四起，那人身上飄蕩著常人所不能有的氣息，甄陽自然再清楚不過。然而古佳由緊貼胸膛的背脊傳來的心跳不假，他就那樣直勾勾瞪著來人，忘了呼吸。

「沐桓，你，還好嗎？」那人戴一副有些年代的金絲眼鏡，止步二米開外，文質彬彬。

「沐桓？」古佳遍尋破碎的記憶，找不到這個名字，然而這張臉，他清楚記得的……父親的愁容滿面，下人的唏噓不已……只有這人，為自己調理身體，噓寒問暖，始終都是這般的微笑……

「不錯，你名喚『詹沐桓』，一百九十八年前，生於當時『詹家鎮』，乃是當時詹族主脈長子，可說家世顯赫，又及萬千寵愛於一身。然而，自你十六歲起，便一病不起，身體孱弱，直至九年後的二十七歲，終於不治身亡。當年，你父親打擊頗盛，便委託我為你選一塊風水寶地下葬。」那人平靜地說著百七十年前的事情，彷彿時過境遷一切往複，古佳與甄陽就那樣獃獃站著，不發一言。

「一次往返詹家古鎮時，我於一古玩店中，發現了這個。」那人笑吟吟亮出手來，掌心中握著一枚墨玉無事牌，「此乃我當初留在你墓中之物，若是有朝一日重見天光，定是你之靈柩開封之時。於是我一路順藤摸瓜，便找到那販賣此物之人。」

「抱歉……」古佳心中震動難平，就連嘴唇都顫抖不已，「我當時，需要錢。」

「哈哈哈哈。」那人仰天一笑，「若此物能夠使你衣食無憂，也算是它的造化。」話畢，那人合掌握拳，用力之下，無事牌化作粉末，瞬間灰飛煙滅。那人臉上卻笑容依舊，全不在意。

古佳二人長大眼睛，他只感覺腰間手臂又收緊幾分，直勒得他肋骨生疼。

「在下麻晟，當年托詹老爺之福，偷生於此。」只見他目光掃過甄陽禁錮古佳之臂，笑言道，「想當初，你我二人……」他再抬眼，目光流轉間含情脈脈，直叫甄陽皺眉，「兩情相悅不難，陰陽相隔不怕，只是道德禮法違背不得。你還戴著我給予你的戒指，此乃我最大安慰。」

一語掀起千層浪，古佳抬起手，看著那關乎自己命脈的翡翠指環，甄陽也放開禁錮，退後半步，「我在裡面等你。」似乎有些什麼，在分離崩落。

待只剩二人，麻晟顯然大膽起來，兩步上前，抬手扶過古佳的臉，「沐桓，我一直祈禱你能再次醒來，否則我不會埋入那一捆紅色絲線……我今日之是來看看你，真的，別無他求。」

甄陽努力整理自己的心情，在他印象之中，雖只是一段不長的粘膩時光，他與古佳究竟開始漸入佳境。那人曾坦誠自己失去生前記憶，就連家鄉也早已面目全非，如此來歷不明，卻沒能成為二人之間障礙重重。不錯，他曾與涇灼狡辯自己與古佳不是那樣要命的關係……那麼為何心中爬滿蟲蟻一般難以容忍。等待他歸來的這幾分鐘，萬分難熬。只怕他……是否會一去不回。

卷閘門再次被合上，阻隔了那樣好的冬日陽光，彷彿心中也明朗不再。甄陽沒有立即反過身，而是等古佳挪步身前。

「他說的，都是真的？」

「或許。」

「你與他……」甄陽抬眼看著古佳那眼神飄忽的雙眸，一切，彷彿不需再言說。

破鏡難以重圓，若是鏡未破呢？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