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在這裡？！」甄陽一步跨出門外，卻見那文質彬彬的眼鏡男站立古佳身後，滿臉笑意。本是他重獲自由後，與古佳會面以擁抱化解一切誤會的最佳時機，然而見到那不速之客的一剎那，甄陽心情霎時間跌入谷底。

「你別這樣，天氣這麼冷，麻……先生也和我一起在這裡站了大半個小時那麼久。」古佳努力做著兩人之間的雙面膠，卻彷彿並不管用，甄陽仍舊話中帶刺。

「我在裡面被他們依依不捨為難了最後一輪，所以才留給了你們再續前緣的時間是嗎？」尖酸刻薄，不是男人平日說話的方式。

「甄陽！你不要這麼幼稚！不論我生前如何，現在都在這裡乖乖等你出來，你還要我怎樣做才對！」兩日奔波，古佳心力交瘁，如今被甄陽一陣酸話說得萬分委屈。

然而由始至終，那戴著金絲眼鏡的男子卻不發一言，只是看著他二人矛盾加深。甄陽忽然噤聲，只覺自己太蠢。

「我們回家……」古佳伸手想要扯住甄陽前臂，不想卻被他一步讓開，撲了個空。

「我今天要去找個朋友，明天再回家。」話畢，留下呆若木雞的古佳與麻晟，狼人化作強壯野獸，一溜煙沒了蹤影。

忽然被丟下的古佳不知如何自處，尷尬得進退兩難，此刻麻晟一步上前，開了口，「既然無人打擾，是否可以賞光一起喝個茶？」

大半年未曾踏足的地方，那沙發，是甄陽以前半夜歸來最常躺倒之處，住了十年以上的房子，如今陌生感卻遠大於對其的懷念。

一個水杯重重落在桌面上，杯中水灑出一半並非主人不懂待客之道，而是直接嫌棄這位客人。

「你搞什麼？偏要去吃那釀了一百七十年的老飛醋？不會酸得掉牙嗎？」手掌放下水杯順勢一指，涼娜坐在離甄陽5米開外的貴妃椅上，妄圖遠離他的低氣壓，滿臉鄙夷。

「我吃什麼醋？不過就是來還你的車費，吶，給你二十倍。」兩張皺得歪七扭八的百元鈔票夾於二指之間，涼娜手掌瞬間奪下，回歸本體收入囊中。

「我知道你最近生意好，怎麼不去找個能夠慰藉你的弟弟，怎的還要我這個老房東來收留你？」涼娜單手扶腮，現下才有了些許冰冷笑容。

「怎麼慰藉？我沒錢的時候自動就會分手了，又沒有必要還留著他們。」

「大毛！」孩子稚嫩的嗓音驚喜響起，門外突然撲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連著毛茸茸的獅子布偶，一同扎入甄陽懷中。狼人倒也毫不客氣，將那一團柔軟身體抱個緊實。

「小毛……」涼娜皺眉起身，一雙手臂紛紛離體，將那孩子從狼人抓下掏了出來，「明天不是周末，你還得上學。」

「有什麼要緊，反正這個城市所有的國小我幾乎都上過了~」男孩一面抗拒著涼娜的魔掌，手臂一面繞過甄陽胸廓，將他抱得死緊。

「如果不想上國小，那麼下次開學，我們就去上中學……」涼娜與這頭小獅子鬥智斗勇間，甄陽高舉雙手，表示自己擺脫誘惑的決心。

「我不認為你的那位骷髏先生願意看到這種畫面。」涼娜毫無辦法，只得拋出最後的殺手鐧，「如果是這樣，我幫你們拍一張照片留念可好？」話畢，只見她離體的右手拿出一旁抽屜中的拍立得相機，甄陽高挑一邊眉毛，終於叫了暫停。

「你們因為照片的事情，陷害我的次數還少嗎？」話畢，他便將狗皮膏一般的小毛從身上撕拉下來，「怎麼？我走之後，就沒有找到更好的玩伴嗎？」

「玩伴是沒有，玩具卻有一個。」小毛抱緊他的獅子玩偶，標緻無雙的笑臉上笑容燦爛，「只是他最近都不來找我，人家很寂寞啊。」

一旁涼娜早已合上容納相機的抽屜，雙臂歸位，單手扶額作傷神狀，「先不要去提他那個『玩具』，我只怕日後會是一個大麻煩……」

甄陽半信半疑，由小毛手中接過那張象徵「大麻煩」的照片，不由長大了眼睛，「他最近沒來找你，也是有原因的……不過，這搞不好會讓你吃不飽兜著走啊我的小毛大人。」

「這樣才有趣嘛。」小毛人畜無害的音容笑貌，不知道騙了多少無知大人……甄陽只感覺背脊發冷，「不如，你今天就早點睡，明天乖乖去上學，沒準明天照片上的那位就來了呢？我最近見過他，他好像……不會很忙。」

「真的？」小毛笑起來眉眼彎彎，「那我信大毛一次。」

終於哄得小祖宗上了二樓，涼娜總算回歸自己的高冷姿態，「我再蠢也知道你這次來找我們不是為了幫我哄小毛開心，說吧，需要我做些什麼？」

「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你。」

甄陽再次一夜未歸，古佳勉強自己放空心思，睡過早晨六點的空虛時光。他沒有忘記，今天還約了麻晟，說是要討論自己的前生後世。那樣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一個真正活了近兩百年的「人」，或許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般純良， 只是對於記憶的渴望，讓他暫時將其它都拋諸腦後。

相當有氣氛的餐廳，由裝飾到服務，無一不顯示著金錢能夠買到的極致，只是古佳不懂那些。甄陽也會三五不時帶他去一些地方吃飯，然而大多是一些味道與人情大過一切的小店，從未如此隆重。

餐廳中的食客並不算多，各自預定的位置也隔著安全美妙的距離，麻晟選擇的是一個靠窗的角落，倒是個說話的地方，古佳如是想著。

「點菜吧。」

既然是一人一份，古佳並不矯情多讓，而是拿起眼前那張菜單，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為那菜品的價格抽搐著眉毛。

點菜完畢，好好的一頓民族餐點，卻學著國外的上菜形式，每道分開，盤大量少。這類內外合璧，總讓古佳想起當初第一回遇見小樹的別墅，高高在上的啼笑皆非。

「你為什麼會答應和我一起出來？看得出你現在的伴侶對你十分在意，這樣真的好嗎？」麻晟微笑著，給古佳的紅酒杯斟上三分之一，這些動作，顯然由真正活過這百七十年的他來做，更加得心應手。

古佳拿起酒杯，學著別人那般晃上幾下，卻又放下，任由那杯中酒液旋轉不停，「我只是更在意我的過去，至於其他，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眼神之間，彷彿有著衝破迷茫的渴望，只叫麻晟笑意更深。

「說吧，你都想知道些什麼？」

「豈是我想知道些什麼，便從你一開始認識我說起罷，畢竟，我已經忘得一幹二凈。」古佳執起筷子，夾一塊排骨塞入口中，嘖嘖嘖，好重的味精。

「嗯……容我想想……當年，我與師傅一同來到詹家鎮，乃是應了詹姓主家的傳召。我師傅乃當時一代名醫，尤其精通骨科疑難雜症，後來我才明白，原石因為當時詹家家主之子，正受骨疼之苦，才是十六歲的年紀，便已卧床不起……」

風吹過境，路上人來人往總得抖上三抖，已是中秋過後，隆冬降至的時節。麻晟來到詹家大少爺的房中，只見地上擺著炭盆，窗棱卻被大開，冷冽非常。

「沐桓，你在看些什麼？天這樣涼，小心關節再疼。」

「它總疼著，我已經習慣了。」少爺還是位十六歲的少年，蒼白且面不改色，只在目光觸及窗外之時，才得幾分生氣，「阿晟，今年桂花直至現在才開，冷香撲鼻，也是一味。」

「你若喜歡，讓下人多摘一些放在床頭都好，千萬別再凍病了我的祖宗。」話畢，麻晟眼神示意幾位丫鬟與自己一同將窗棱合上，只留下小小縫隙。少年並未抗拒，只是眼中的光彩瞬間淡漠散去，空洞之中，霎是可憐。師傅曾說，之所以帶著自己，乃是為了讓年齡相仿的大少爺放下防備之心，他年少得志，本是詹家主脈最有能力之人，成為家主指日可待。只可惜……

「你還這樣年輕，飲我幾副苦藥，鍛煉好心神，過兩年，一樣是個有用的男子漢。」麻晟說著，由丫鬟手中接過藥碗，遞至少年眼前，「沐桓，你信我師父，也信我，這病，不會長久。」

由那氤氳的藥氣之中，詹沐桓抬起頭來，那張笑臉，與桌前的麻晟穩穩重合。古佳難免心緒波動，繼而斂下眼來，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