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父親，年輕時英氣逼人，哪怕年過半百，對於年進二十的詹沐桓，偶爾抱進抱出乃不在話下，只是二十歲過後，這便多是麻晟與弟弟的分內之事。多年卧床，使他未經陽光的肌膚白如紙張，一般女子乃不能比，偶爾與胞弟一比，更顯誇張。

「不知兄長以後得娶個什麼樣的姑娘，才會不在你眼前自慚形穢。」詹楚天如今儀錶堂堂，雖說天賦不若兄長高，卻也是難得的人才，二十齣頭的年紀，也算年輕有為。更為他人所稱道的，乃是他與長兄的關係，尊敬融洽，二人兄友弟恭，令人艷羨。

詹沐桓聽聞弟弟這樣說，卻只是笑笑，「我此生，還盼著什麼娶妻生子，只盼著能比你早死，又要做著你的米蟲才是。」

「若你是個姑娘家，嫁給麻兄倒也不錯，他年過三十還未娶親，看來真是要等著你了。」

巧舌如簧詹沐桓，此刻不發一言，指尖顫抖著險些撒了茶水落地，還好弟弟順手接過茶杯，「你看你，我只是一言，你做什麼要難受了。」

「……你都知道了？」這個弟弟，雖說要緊的本事大不過自己，歪腦經卻是誰都不及。

「不然呢？他已年過三十，你可知曉為他說親的媒婆，每日排隊到街那頭了，他卻只說待你病好才去考慮那些。」

「……終究是我耽誤了他……」一聲惆悵嘆息，詹沐桓彷彿下了什麼決心，望前十六年人生如錦，這十年來，自己早已成了廢人。抬眼，病弱的詹沐桓握住弟弟一手，「除卻你與父親，我真對這事件無所留戀。」

「哎呀，我不過是來敲你的邊鼓，你斷不可這樣說話，什麼留戀不留戀，只要你好好活著，我與父親，便都好。」

「那，便是你與兄弟的最後一次談話。」話至現今，麻晟平靜的嗓音中滿是沒落，他嘆息道，「當我接到你去世的消息，根本不可置信……也不知你是從哪裡找來的毒草，投入了下人看管的藥瓮中……我當時的心情，只怕你永遠都不能懂。」

麻晟口中說著記憶空白處的內容，古佳像是聽著他人往事，竟不感覺親切。只是他口中那「兄弟」，卻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我既然有兄弟，那麼，是否也有後人？」古佳嗓音陡升一調，表情都歡快起來。

麻晟怔怔望著他，「我不曾想，你作為『活死人』，竟比生前更有朝氣……」他既而重重一嘆，「抱歉，於你死後不過十多年間，詹家便由於得罪仇家而慘遭滅門……於此之前，我恰巧得到你父親的駐顏之術，本欲濟世救人，不想竟是長生之術……便苟且偷生至此。」話畢，越過桌面，麻晟手掌輕覆古佳手掌之上，「如今，你便是詹家唯一後人。」

反覆提及「詹家」，古佳真是懊惱不已，彷彿人生最重要的部分缺失無蹤，卻又無跡可尋。然而對於眼前這人，古佳有些不置可否，淡淡的不知所措，彷彿還與甄陽有關。他不著痕跡拿出掌下之手，再次端起斟好酒的杯盞，「這酒不錯。」

「不過是我幾十年前留下的，你喜歡便多喝一些。」被古佳生疏以待，麻晟卻也不惱，只是笑著，再給古佳斟滿酒杯。

一轉眼，早出晚歸，甄陽以二百一天的價格，在涼娜這裡呆了三天，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心情時好時壞。

「想他你就回去，我這裡孤兒寡母，呆久了也有背你的名聲。」收了錢，涼娜的嘴依然刻薄無邊，甄陽抱著沙發上的被子，不欲與她爭辯，擺手趕人。

正半夢半醒間，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又擠入臂彎與沙發的空隙之間，讓他在睡意中一陣不耐，「……小毛，又怎麼了？」

只見那男孩舉起一張照片，指著照片里的那人，幽幽道，「我又找不到他了，大毛，你得幫我。」

甄陽勉強眼開一條縫，「……我收錢的哦。」雖說照片上是熟人，也不代表他堂堂通靈者的時間不值錢。

「這樣吧。」小毛人小鬼大轉過身去，背對甄陽，「我給你寫一張召喚我的召喚符，以備不時之需，你得幫我找到他，怎麼樣？」

「成交。」剛要握手，小毛伸在半空的手掌卻在半路被那女人的手掌獲住，一把將其拉出甄陽懷抱之中。

「大毛！你答應了！我明天把符給你，你絕對不能反悔，否則……」

「否則怎麼樣？」涼娜幽幽的聲音由身後傳來，「到點就該睡覺，天天欺騙所有人，這種日子總會把你過成多重人格……」

「你不可以這樣說兒子的，媽媽。」被夾在雙臂之間，小毛忽然正色道。

涼娜無限嘆息，「說真的，我只想你少給我們找一點麻煩……你竟然還要給甄陽召喚符……」

「如果你不放心我，我也會給他一張你的，叫他一起燒，如何？」小毛長相可愛，笑容更是無敵，然而涼娜明白，這傢伙哪裡真的是人畜無害的小毛孩……

「大毛認識那個人，我不虧。」

三天……整整三天，多日不見那人的身影，古佳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今早，骨架剛轉肉身，便接到麻晟的電話，說是要帶他去看看生前所住的大宅。

「等我做好早餐，再去。」

昨晚買好的肋排，切成小塊，腌漬入味再掛漿炸酥。上好珍珠粳米煮好粥，下排骨，撒一把精鹽與胡椒，點綴切好的香菜末。

麵粉加牛奶與雞蛋打成糊，玉米、胡蘿蔔、黃瓜、火腿切碎加入，鹽糖入味，座鍋煎成一張張巴掌大的小煎餅，兩面焦黃，內里鬆軟清脆，配排骨粥最好。

於是，這個早晨，廚房裡飄蕩著煎香之味，總算了了沙宇一個大大的心願——在家裡，吃阿骨做的早餐，最福祉。

嘴裡塞滿抹上豆腐乳的蔬菜餅，若不是在小樹的督促之下，只怕面前那碗粥也是囫圇吞下，沙宇鼓著腮幫子，兩眼笑彎彎道，「大陽太傻了，這麼好的東西都……都吃不到。」

「我只怕你以後也吃不到。」古佳小聲說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你如果喜歡，就多吃一些。」

攪著砂鍋里噴香的粥，古佳心中波瀾四起，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