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理在這種場合不便多說，小道理對於他們屬於免疫，大小權衡之下，古佳始終選擇沉默。於是，他第一次戴上那雙內裡帶毛的中古手套，再一次嚐試去掌握那一根……線頭。

彷彿時間停滯，指尖再次傳來那排山倒海的不適感，只是這一回，他彷彿有了經驗或是免疫力，竟沒有被那可怕的精神魄力所壓倒。或許有一種戰勝了自己的成就感，古佳唇邊竟還鉤起一抹微笑。無人能夠感同身受，或許是那微笑的助力，精神越發集中過後，那壓迫之感竟又減少幾分，這種無形之中的迅速變化，另古佳漸漸興奮起來。

三下五除二，他便將一個人的靈魂脫出過半，迅速集中的目光如芒在背。畢竟，這人還有一半關節並未外露，他反而不知該如何下手。

「你停下做什麼？」小毛翹起一邊眉毛，居高臨下，正經八百調侃著古佳無所適從的模樣，「有那樣一副手套，你竟然直到今天才亮出來，真是好能耐。」

「我……抱歉……」見那人靈魂一半脫離身體，另一半還在殘缺肢體上扭曲不已，原本自動規避這種血腥殘忍的五感似乎又回到了古佳身體，胃裡好一陣翻江倒海，他險些沒能忍住。

見古佳臉色越發難看，小毛終究也沒有與他對著幹的意義，踱步至他身旁，「那雙手套，應該可以讓你直接深入人體之中，你好歹也是個醫生，關節都在哪處……應該不用我來教你吧？」或許是好奇更蓋過那種完全沒有科學根據的違和感，古佳試探著將手深入那人毫無創口的身體之中……

「最後？你成功了？」難得在古佳臉上看到那種孩子般的新奇之感，他雖然擔心卻有幾分放縱的意味。

「他還是來了。」古佳抬眼望著甄陽的臉，「據小毛說，涇灼在我身後站了有一刻鐘那麼久，最後卻只和我說了一句話。」

「哦？他說了什麼？」甄陽眯起眼，心中衡全著他與涇灼的君子協定。

「他說……我應該能做到，只摸到一個線頭，就將那些破碎的線段全部連成一條，就像……那個斗篷人一樣。」古佳思量再三，還是說出口來，「你難道不認為，那斗篷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傻子都能想到你們之間的關聯。」甄陽走過來，摸散了古佳的額發，「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罩的是個怎樣的稀有動物……」

由於古佳的中途插足，殭屍街區的鬧劇轉了個發展方向，有羅威在，也算得到較為積極的收場。不論結果如何，對於小毛這個影響直接的先驅者，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怔怔望著蔣石望的睡臉，心中止不住翻江倒海，「你不醒過來，要怎麼在我手下留住一條完整的性命？嗯？」顫抖的雙手在眼底緊握成拳，少年小毛臉上爬上不符合形象的苦澀笑容，「早二百年，不知道我該怎樣唾棄如今的自己。」

晚餐因為殭屍街區的插曲被一再拖後，卻無人抱怨。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入廚房，為大家的五臟廟準備貢品，如此的犧牲小我之精神，已經在某種膚淺的層面上令人髮指地感動不已。新聞中，那些聽到風聲卻最終不敢突破黃線的正常人，惟妙惟肖猜測著始終於青天白日的一場「暴動」，那種激昂的真誠論調，使甄陽不時發出幾聲低沉笑聲，不知是笑那「新聞」低下的可信度，還是笑著他們始終信以為真的「將是病毒」。

「如果真的有那種病毒，你倒是可以去開發一下疫苗還是……解藥？對不對？」甄陽笑著，將一塊雞腿肉夾到雙目半睜古佳碗中，還好，再怎麼累，心情的愉悅使得食慾不至於同時消退，能吃能睡，是普通人的健康標準。

「真懷疑那些人到底是相信科學還是要相信我們，打著那種偽科學的幌子就能讓他們逃避靈魂和地域的存在嗎？早知道應該扔一具那種人的屍體過……」

「吃飯就吃飯，別說什麼屍體不屍體的。」古佳打起精神用筷子敲響了小毛的碗邊，「殭屍存在的理由本來就是你的一廂情願，現在成為一些人留住親人的手段也好，讓一些不想離開的人掙扎的方式也罷，總之，以那樣的代價活著，竟然被要價好幾十萬……有些人，有些家庭，為了這個甚至去向銀行貸款。你們……不，是裡面躺著的那個人，真的應該好好反思一下這個問題。」

甄陽收斂了笑容，抬起眼，一本正經準備對應來自小毛的攻擊，不想他卻點點頭，欣然接受了古佳的說辭，或許，那大半張符紙帶走的不僅僅是他的童心，一定還有一些別的什麼東西……

「我也想讓他舒服一點活著。真的。」小毛放下碗筷，嘴角邊粘著的飯粒多少有些違和，「既然你和他們一樣，擁有這種能力，能不能幫幫我？」

「我不能。」古佳同樣放下碗筷，扯來兩張抽紙，分給小毛一張，「至少現在不行，今天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無奈之舉，對於我自己，我與你們一樣都有太多的疑問……說真的，我也不願意看到蔣石望那樣躺著，傷口的癒合速度是我們的幾分之一，如果不給他足夠的鎮定劑，我都不確定一個擁有痛覺的『人類』是否能夠清醒著扛過這一關……所以，想好你要對他說些什麼，在接下來的好幾天甚至一個星期，他都不會有太清醒的時候。」

小毛的「乖」，大多不是靠著監護人的怒吼或是調教，多數條件下，亦是這般的認清了事實。乖乖幫助甄陽收拾了碗筷，乖乖向古佳道了謝，「我讓涼娜回去拿行李和錢，伙食費和藥費，我會付清給你，一定……不能趕我們出去。」

「就算你現在不給，也等於是向我舉債，難道我還能讓你們跑到天涯海角不成？」沒有推辭金錢之類的回饋，古佳打著哈欠，伸手揉亂小毛髮頂，「你拜託的事情我現在可能沒辦法做到，但人畢竟也是得要進步的……去守著他吧，不論有什麼話都快些說，我實在不忍心讓他醒著太久……」

「嗯。」小毛乖乖點頭，「謝謝。」

夢境黑白分明？色彩絢爛？燈紅酒綠？無限遐想？不。那種被迫的夢境，讓蔣石望感覺自己被封入了保鮮膜中，一切的一切，只為掙扎著開一條縫……疼痛，已經讓他感受到麻木的程度，每一次微微轉醒，都讓他直觀身體有所好轉，各種光線下的病房，都飄蕩著該有的味道，聞多了，同樣麻木。偶爾，能夠看到小毛的睡臉——少年小毛的睫毛長得令人驚詫，青年竟然會是短髮，而最接近他原有狀態的樣子，卻每每令他惆悵不已。自己竟然是因為這樣的一個傢伙，變成了如今這樣半殘不殘的樣子，當然，也同樣是因為他，在無法修道成仙的情況下，踏入了人生的第三百來年……

這一回醒來，不論出氣或進氣，都多少有些不能順暢，難道是躺久了，這副殘破的軀殼終究無法再承受生命之重量？如此，作為「殭屍」的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在真正睜開眼睛之前，蔣石望思考良多，然而，當小毛那張無敵的睡顏側臉徹底放大在眼前，睫毛尖尖甚至能夠刺到鼻尖，他才再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所謂「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