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音樂縹緲清淡，燈光卻暗得讓人不得不開啟不怎麼高級的夜視能力，即便如此，在那個角落的桌邊，那張望著窗外瓢潑大雨的側臉，還是成功吸引一些人的注意。說是憂鬱，更似悲傷，沒有淚水，卻能打動人心的悲切感，稍縱即逝。

「服務員。」他終於轉過臉來，拿起面前空掉的杯子，這才讓人發現他左手無名指的戒指，一群人同時之間悲嘆連連。或許是同樣發現了那枚戒指的存在，男子怔愣半晌，還是將那枚戒指摘下，放在一旁。

就在此刻，服務員小生搖擺著他的大長腿，踱步到男子面前，為他再添一杯冰水，「光喝水嗎？你的小菜都沒動過。」或許是每隔幾分鐘就添一杯水的交情，讓這個年輕的服務生對男子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男子眉尾與唇角稍稍放鬆，勾勒出一個不能更淺的微笑，瞬間驚艷了不知多少雙眼睛。

將斟滿的水杯放下，服務員壓低聲線，「有人甚至出了兩百塊，讓我問到你的聯繫方式。」

「哦？」輕輕挑起眉，男子端起水杯，「兩百塊太少。」

「所以我也沒敢答應啊！」服務員笑得大聲，順便從圍裙胸口摸出半個軟紙包，「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爸爸給了我一包這個，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一支煙解決不了的問題』。你覺得呢？」

低頭掃一眼那癟癟的軟包，男子沒有推辭，「謝謝。」一個微笑的回禮，已經足夠。

大概喝到第七杯水時，戒指已經被男子放在了離胸口最近的那個位置，不再示人。雨水下落的節奏漸行漸緩，被雨水所掩蓋的氣息開始初露端倪 ，男子匆匆將那包煙塞進口袋，再揚起手，買單。

出門右拐，再右拐，是一條冗長的深巷，很適合那間小酒屋開後門的地方。男子將衛衣的帽子扣在頭頂，不知世要隔絕雨滴還是行蹤。

「三個人。」他小聲碎碎念著，額角突然暴起青筋，「我說過，我不是逃犯。」

「那就跟我們回警局！證明你說的每一句話！」便衣警員手持槍械，並不著急靠近。他們心裡明白，前兩隊人馬因為貿然行事得到的下場，簡直有損警員顏面，只是每天活蹦亂跳開著玩笑的同事躺在ICU中生死未卜，實在讓它們心有餘悸。如此不敢上前也不是他法，就算心中沒膽，好在手中有槍，子彈也都是開光上藥的硬傢伙，咬緊牙關，等待男子的下一步動作。

「真的不放我走嗎？」男子放下帽兜，雙目直視三人，五官近乎完美的東方人面孔赫然眼前，雨滴從天而落，劃過他的額頭，順著挺翹的鼻樑直至尖端落下，額前一縷紅髮，即便打濕，也沒能遮住雙瞳由茶色轉為湛藍。

「我……我就說……這種事……應該讓……讓那些通靈者參與……」端著手槍的年輕警員手腕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槍口開始無法直直對準男子。

另外兩位稍微年長的警員雖說見過不少怪事，「光潭集團那些人不是說過他……他性格很好，再說我們也確認過他沒有武器，不會……不會……」話說到這裡，忽然想起ICU中還沒能轉出的同僚，頓時語塞。

「你們若真有正義，就該讓我走……」不知為何，那男子眼中一滴清淚和著雨水一同滑落，「只有我……能讓他血債血償！」說時遲那時快，身旁的雨滴忽然停止了下落的勢頭，紛紛停滯半空，並且開始集結成更大的水滴。

「遭……糟了……」一位警員臉上突然沒了血色，想起受傷的同僚，醫生說他們似乎同時被很多顆子彈所洞穿身體，並且無法找到一顆彈頭的痕跡……「快跑！」顯然，欺負他人少並且沒有武器，對於下雨天的人魚，一定是絕對的輕敵。

年輕的警員哪裡見過這種架勢，身旁的同伴剛剛開口，他便連腳尖都快失去力氣，就在這個當口，扳機卻被扣響……

「嘭……」

「那……是槍聲嗎？」小酒館內，有人不約而同問著服務生同樣的問題。

服務生們掛著漂亮的營業式微笑，答道，「這樣的雨天，想必，是誰家的東西從樓上落下來了，希望不要砸到路人才好。」

跨過兩個倒地不起的身體，無暇顧及臉上的傷痕，男子在那擦槍走火的小警員面前蹲下身體，與靠在牆邊的他直勾勾對視。那雙眼睛，已經恢復了原本的顏色，平淡而冷漠著。

忽然伸手摸索著警員的身體，無視他由內而外的顫抖，終於從外套內的口袋中摸出一個手機，拿起警員一隻手掌，將其放上，「解鎖。」

警員乖乖照做，男子再拿起那手機，撥通了城市急救電話，將手機放在警員耳邊，「告訴他們你的名字和警號，告訴詳細地址，要是那兩人因為你死在這裡……你看著辦吧。」話畢，將警員另一隻手拿起固定在他耳邊的電話，起身離開。

巷口，有誰在等，這一場好戲落幕。

「有，火機？或是火柴？什麼都好。有麼？」男子開口，從衛衣的插袋中抽出那所剩無幾的紙煙盒。孰知那人卻仍給他一條手絹。

「可惜了，這樣好看的一張臉。」那人言語之中無不透著幸災樂禍。

手絹被男子捏在手裡，卻又重重砸了回去，「今天是那孩子的頭七，我只是想抽根煙而已。」

那人忽然收起玩笑，鄭重遞出手上的銀色火機。於這瓢潑大雨之中，啪，一聲，男子竟然將火機點燃。那些個雨水，彷彿會繞道一般，不去澆熄那難得的火焰。而叼在他優美唇邊的紙煙另一端，竟也被順利點燃，不可說不神奇。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那人不無好奇。

「剛才。」說著，隱忍著喉中幹澀，男子吐出一口煙霧，在二人之間，目光交匯逐漸朦朧。

「如此，你心願了了。」那人笑容陰邪起來，直勾勾瞪著吞雲吐霧的男子，「可惜了那些警員，讓我享了一回，漁翁之利。」話畢，男子夾煙的手腕被他首先掌握，自然是如何也掙不開去。

「你不要太得意……那孩子，他比誰都清楚，是誰讓他與我陰陽相隔……總有人，能夠洞察一切，這個黑鍋，我絕不會替你背一輩子！」咬牙切齒間，男子雙瞳顏色由茶藍二色變換再三，終究如同觸電一般放大了瞳孔。

那人接住男子迅速下墜的身體，將其打橫抱起，「果然，只有死人才會乖乖聽話。」

指尖，半截煙蒂終於被雨水濕透，重重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