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是真的動怒了。

事出由己，何清無話可說。他沉思許久，然後在江淺面前蹲下，手起掌落，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江淺看得真真切切，何清定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只一下，嘴角便滲出血來。

「我說錯話，給你道歉。」何清正色道，一點沒有玩笑的意思。

江淺怔怔看了他半天，臉色千變萬化，末了，竟是噗嗤一聲笑了。

——這人雖然乖張無度，可如今看來，竟然還有幾分耿直可愛。

「你原諒我了？」何清把頭探到他面前，大聲驚喜道：「你笑了，笑了便是原諒我了。」

「噓！」江淺斂去笑容，將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用目光示意正在休息的蘇昱等人，輕聲道：「別吵到他們。」

何清點頭應了，而後抓起江淺的手臂，將靈力從陽池穴源源不斷渡入他體內。江淺剛要掙脫，奈何右手被人死死鉗制住，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你這是做什麼？」江淺問。

何清道：「我有意不讓你同我們去墳場，可再一想，以你的脾氣，肯定不會聽我的話。」

「但你靈力虧損，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如今我將靈力渡給你一些，至少可保你無虞。」他又說。

「江月白，我有件事想問你。」一陣無言後，何清道。

江淺嗯了一聲：「問。」

何清說：「等捉住人胄後，我們幾個就要回各家的仙門了，你可想過要去哪？」

江淺一愣，而後答道：「渡船，去扶桑。」

「你猜的沒錯，我自小被父母遺棄，而後被長樂宗宗主孟秋收養，如今我離開苗疆，阜朝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牽掛了。」他說。

「那滅門一案……」何清倒吸了口冷氣，試探道。

「我做的。」江淺並未打算與他隱瞞，確認其他人都已熟睡，他接著說：「你若想抓我興師問罪，我絕不反抗。」

何清沉默了。

他想起江淺背上的傷，還有癲病發作時胡亂的囈語，以及沈頤所說的不足之症，一切蛛絲馬跡像珠子一樣在他腦中串成一條線。

「但我知道你不會。」沒等何清回答，江淺看著他的眼睛，懇求道：「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他垂眸，輕聲說道：「我只是……想堂堂正正活下去。」

須臾，江淺復又抬眸看他，四目相對，正在氣氛冷若寒噤之時，何清忽而展顏一笑。

「你做什麼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說：「我信你不是濫殺無辜，喪盡天良之人。放心，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聞言，江淺稍顯幾分寬慰神色：果然，他沒有看錯人。

約摸著差不多了，何清鬆開他的手，「好了，你先休息，時候到了我叫你。」

戌時，風起。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墳場肅殺凄清，孤墳無數，黑夜裡一眼望不到盡頭。殘月如勾，不遠處有一棵高且粗壯的老桑樹，上面落滿烏鶇，像樹葉一樣密密麻麻蓋在樹枝上。

「石子兒，你娘真在這裡？」何清問懷裡的小孩道。

石子兒點頭如搗蒜，「一定在，我娘今天就是往這個方向跑了。」

他從何清懷裡跳出來，直愣愣往墳場里沖，一邊跑一邊喊，「娘，我來找你了，咱們快回家吧。」

「別亂跑！」蘇昱手疾眼快，甩開膀子一把將他拉住，嗔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般不忌鬼神，這可是墳場啊，難道你不害怕？」

「我……」石子兒低頭看腳尖，支支吾吾道：「我娘不會殺我吧……」

「她上午可是差點殺了你。」何清故意說。

江淺上前兩步，皎潔如水的月光下，那衣服上洗不凈的血漬彷彿朵朵紅梅，他四下環視一圈，回過頭問何清道：「你想怎麼捉？」

「先引出來吧。」何清答。

蘇昱把石子兒交到何清身邊，道：「引靈的事兒交給我們，你們先埋伏起來，時刻準備好。」

何清帶著石子兒躲到一個小土包後面，他心裡正詫異哪來的土包，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墳場：奶奶的，這是一座剛堆起來的新墳。

蘇昱伸手在半空畫了幾筆，隨後袖子一揮，飛身跳到老桑樹上。樹枝上的烏鶇受到驚動，呼啦啦的四散飛去。

在蘇昱剛剛站立的地方，一個碧色圖陣在夜色中散發著瑩瑩的光，沒等何清看懂那陣上究竟寫了什麼咒術，遠處忽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間，從地上竟鑽出一個鼠頭人身的怪物來。

「來了。」蘇昱於心底道。

鎏錯刀從半空飛出，不偏不倚落在怪物腳邊，躲了半天的寧戎則揮劍而去，一劍砍下那怪物的半隻耳朵。

「吱吱，吱吱。」怪物尖叫幾聲，撒開腿要跑。

——「往哪跑！」

何清丟下石子兒衝出去，三兩步擋到怪物前面，甩出梅花袖箭，長箭頃刻化針，每一針都扎在老鼠頭上。這老鼠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被打的暈頭轉向，四處流竄。

「這隻太弱了，不對。」江淺感覺到地面微微的顫動，大喝道，「你們小心腳下！」

話音未落，地下突然衝出一隻蛇頭人身的人胄，人胄以飛快的速度繞著眾人滑行一圈，旋即用長頸纏住何清的腳踝，而後高高舉起，把他懸掛在半空中。

何清倒不慌張，他由下往上看著那怪物，嬉笑道：「終於來了，小爺我等的就是你。」

摺扇如鷹俯般破空而去，正擊中人胄長長的頸子，人胄吃痛的鬆開長頸。江淺飛身而起，御風上前，於半空中瀟灑的接過摺扇，與何清道：「你自己小心，別添麻煩。」

「這話是我要對你說才對。」何清落在地上，沖他做了個鬼臉。

蘇昱看出這怪物的實力，沖寧戎等人道：「我瞧這東西修鍊時日尚短，靈力薄弱，並不難抓，等下你們引它入我的天羅地網咒，我用道符封了它。」

「好。」寧戎得令，御劍進到怪物身邊，只虛晃一招，又飛快逃逸至他處。

人胄吃痛，轉頭要攻擊，沒想到寧戎又逃至它另一側，揮劍再砍一刀。

如此幾番，人胄似乎惱了，嘶叫著朝寧戎撲過去，蘇昱見時機成熟，自袖中拿出無數道符揮灑在半空中，道符隨風四處飛散，張張道符相連，結成一張又大又細密的網，人胄不偏不倚正撞在那網中。

幾下撕咬未果，人胄重重落在地上。

「就是現在！」

蘇昱亮出一張金黃色的符咒，飛身欲貼在人胄身上，只差最後一步，這怪物便可灰飛煙滅！

——「不能貼！」

石子兒跌跌撞撞跑出來，擋在蘇昱面前，鼻涕眼淚黏糊糊沾了一臉，悲憤道：「你不許殺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