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一幕，何清腦袋都大了。

捉妖都到最後一環了，這小屁孩不是誠心搗亂嗎！他上前兩步，為了保持風度形象，還得耐下性子柔聲道：「石子兒，她現在不是你娘，她已經變成妖怪了。」

「不是，她是我娘，她剛才看我了。」石子兒抱住何清的腿：「她能聽懂我說話，她就是我娘！」

「你少給我添亂，」何清提著他的衣服拉他到一旁，任憑石子兒怎麼拳打腳踢都不鬆手，一邊囑咐蘇昱，「快貼你的符，再磨嘰一會兒人胄跑了怎麼辦？」

「你放開我，我要我娘！」石子兒見逃脫無望，順勢抱住何清的手臂，拼盡渾身的勁兒死死咬了一口。

何清吃痛的哎呦一聲，趕緊甩手，這一甩不要緊，反而把石子兒扔出老遠。

石子兒被甩飛的一剎那，天羅地網中的人胄突然拚命掙紮起來，頃刻間，竟然突破了蘇昱的法咒，飛快朝何清而去。

「何寄歡，你小心！」阻擋已經來不及了，江淺只能大聲喚他。

何清察覺有異，飛身而起，本以為人胄是沖自己來的，沒想到那長長的頸子卻直接略過他，朝著石子兒的方向奔去。

江淺趕緊上前，揮袖結了一道小小的屏障，將何清擋在人胄攻擊範圍以外。

可是，令所有人詫異的事情發生了。

人胄用長頸溫柔的環住石子兒，慢慢的滑動著，那動作姿勢，好像一個母親在愛撫著自己的孩子。

「娘，你是我娘對不對？」石子兒抱住怪物的蛇頭，十分委屈的嗚嗚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念叨：「娘，你走了以後我都好幾天沒吃上飽飯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咱們回家吧。」

人胄回過頭，看向何清等人，又將石子兒環住放在他們面前，重重的用頭叩了幾下地面。

此情此景，饒是多麼鐵石心腸的惡人，想必也會動容。那大蛇雖然寄生於這個農婦的身體，農婦的靈魂卻已融入大蛇中，何清想起上午時它用長頸環住石子兒，輕柔的略有些小心翼翼的動作，那分明不是攻擊，而是這個母親對自己孩子關切的愛啊。

「你想讓我們，帶他走？」寧戎最先揣摩出人胄的意思，問道。

人胄又用頭敲了幾下地面。

寧戎隨手將劍插在地上，有些為難的看著她，推脫道：「可是，宗中收不收弟子不是我能決定的。」

人胄久久的凝視著他，眼中竟有晶瑩的淚花閃動。它緩緩滑到一邊，不一會，銜著一朵淡粉的小花來到寧戎面前。

一滴水落到何清手上。

下雨了？何清抬頭，不對，明明月亮還在啊。他再伸著脖子往身後看，這才瞭然，原來那不是雨，而是江淺的眼淚。

哭，哭了？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再揉揉眼睛，果然是江淺在哭。

許久以後何清還能想到那個場景，月光下，翩翩少年落寞的站在自己身後，眼淚簌簌的往下掉，細細想來，那也是他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看到江淺落淚。

「好。」寧戎接過那朵小花，一口應下來，道：「你放心，我這次會帶他回劍闕宗，只是未來的路，必須要他自己走。」

人胄又叩頭。

「只是，你已經成了妖物。」寧戎道：「妖物之所以是妖物，就是因為凡人心性已無，若你做出殺人害命的勾當，石子兒他……」

人胄轉身，側著頭看石子兒，大蛇投下一片寂寞的陰影，將石子兒擋在陰影中。好一會兒，人胄飛快的轉過身來，一頭撞在寧戎立在地上的劍上。頃刻間屍首分離，蛇頭滾落在寧戎腳邊，地面染上一層殷紅的血色。

幾人在墳場挖了個墓穴，將人胄的頭和身體藏在這裡，又由寧戎和蘇昱超度。從始至終，江淺站在原處發獃，一言不發。等何清忙完，站在他身邊看寧戎為人胄超度時，才聽背後傳來江淺微弱的聲音。

「我想留下。」

「嗯？」何清以為他是說夢話，疑惑道：「留下？留下做什麼？」

「你說得對，不會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孩子，我想我的父母一定是一時糊塗。」江淺一字一頓道：「我原諒他們了，所以，我想……」

「我想去找他們。」遲疑了許久，他說。

「可有線索？」何清問。

江淺搖頭。

「可有目標？」何清又問。

江淺還是搖頭。

何清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和我回雁赤盟吧。」

「雁赤盟？」江淺聞言，眼光一亮，不過那點欣喜很快被他習慣性的隱藏住，又確認道：「你是說，我可以留在雁赤盟找我的父母？」

「不然你剛剛下山，人生地不熟的，能找到個鬼？」何清故意逗他。

「至於長樂宗的事呢，」何清漫不經心道：「你放心，有我雁赤盟保你，只要風聲不鬧大，保你一輩子性命無虞。」

江淺心頭一暖，十九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別人主動予他的好。

遠處朝陽初升，赫赫光芒，映得千山萬水如火發。如丹如火，霞光紅波，漪灧大觀，獨成一景。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蘇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邊，後面跟著寧戎和沈頤，哦對，還有剛到寧戎手臂高的石子兒。

「長樂宗之事到此為止，我該回宗中稟告家師了。」寧戎一如初見那日溫文爾雅，報劍行禮道，「況且此行多了一人回去，實在不能與各位兄台再多流連。」

「你要把石子兒帶回劍闕宗？」沈頤道：「知道你帶個孩子入宗不易，如不嫌棄，帶回我老家銅陵也好，銅陵沈氏，養一個小孩子還是可以的。」

寧戎看了石子兒一眼，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又問石子兒道：「你可願意和我回去？」

「哥哥是神仙，是大英雄，石子兒自然願意和您回去。」石子兒擦幹眼淚，答道。

「我看啊，石子兒這個名字太土了，不如咱們給這孩子重新起個名吧。」蘇昱道，「等來日學成出師，行走天下，也好有個威風的名號不是？」

何清道：「名字好說，行走天下威風凜凜，不如就取一個『鴻』字吧。」

沈頤附和道：「這名字不錯，鴻鵠之志，聽來便威風。」

「朝花夕逝，社燕秋鴻。」江淺道：「萍水相逢便是緣分，既然以『鴻』為名，不如表字就叫『夕燕』吧。」

「一直石子兒石子兒的，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呢？」何清蹲下與他平視，問道。

石子兒答：「我姓穆，沒有大名，一直叫石子兒。」

「從今以後，你就叫穆鴻了。」江淺在何清身邊蹲下，道：「姓穆名鴻，表字夕燕，你可喜歡？」

「喜歡！」穆鴻點頭。